这是好兆头吗?
刘秘书不知道。
“好。”他一口应下,将王老扶了起来,王老的身子半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也算是舒服了些。
“呼……”王国强吐了一口浊气,躺下时,他觉得周身都使不?上力气,坐上来后才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又回来了些。
刘秘书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于他而言,王老是这个领域的一座山,是时代的一颗星,是众神?殿中的一员,而他,又能与王老聊些什么呢?
王老一生未曾婚配,更没有子女儿孙相伴,及至病危,也没有老友前来相送,王老天天骂他们狼心狗肺不来看他,可刘秘书却知道,那些前辈们早已在前段时间接连离去……
如今啊,他们这一辈里,只剩下眼前的王老了。
最爱和众人打牌的人,偏独留到了最后。
“小刘啊,如果我走了,你?就把莫忘送给宇恒,让他给我养着。”王国强想起了家中的那条狗,总有些不?放心。
莫忘,是王国强捡来的一只金毛,当初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告诫自己莫忘割地赔款的历史、莫忘被列强分割的耻辱、莫忘无数为了伟大事业而献身的同志先烈。
“哎,好嘞。”时至今日,再说什么“您一定不?会走”之?类的话?,已经显得有些多余,倒不?如让老人家说完心愿,无忧无虑地离去。
“记得让宇恒好好照应着,老头我没有孙子,莫忘就是我的亲孙子。”王国强如同孩子一般哼哼地说,仿佛秦宇恒要是照顾不?好他的狗子,他就会生气一样。
“记得,记得。”刘秘书连连点头,“对了王老,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呢?”
王老年轻时就是令人羡艳的海归,模样也是一表人才?,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听到这话?,王国强情?不?自禁笑眯了眼,多少年了,多少年都没有人问他这种问题了。
“啊……这个还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谈及往事,他的眼神显得更为明亮。
“出国之前,我是有个喜欢的姑娘的,我答应她等我学成归来,就娶她过门儿。”
王国强的目光,似乎是透过了几十年的岁月长河,看到了个那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碎花长裙的,年轻的爱人。
“就是后来啊,我刚回国没多久就被派去了驻疆研究所,签了《保密协议》,什么也不?能说。”
“看人家姑娘等的辛苦,我就狠下心跟她提了分手,一心一意前往了黄沙大漠。”
王国强摆了摆手,记忆中那个泛黄的火车站,他提着行李箱上了绿皮火车,火车轰隆而开,姑娘迈着大步,边抹泪边追着火车……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
“然后呢?”刘秘书下意识套入了现代思想。
为国争光的英雄衣锦还乡,等候多时的姑娘扑进心爱之人的胸膛,是为一段红色的佳话。
“然后……”王国强喃喃,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被那呼吸罩限制着,他的情?绪有些难以表露。
“然后有一回驻疆研究所休假,我回来探亲,戴着口罩去逛公园,遇到她和丈夫正牵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一步一步地在学走路。”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而不?是与一个隐姓埋名的故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他是国的臣子,你?是家的姑娘。
刘秘书忽然缄默了,气氛有些凝固,王国强却仿佛并未在意,嘟囔着要刘秘书去给自己取存折。
是那本存着王老一生存款,以及退休工资的存折吗?是那本钱已经尽数捐献到希望小学,如今只剩下一块一毛六的存折吗?
纵使不?解,刘秘书依旧顺从地去了隔壁的储物间,从王老那个背了几十年的包里,取出了那张泛黄的存折。
回到病房时,王老已经闭上了眼,医学上说,人死之?前,都会有回光返照。刘秘书怔怔地走到了王老的床边,却见得他的嘴巴还在动,那嘟嘟囔囔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窗外,隐忍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泻下,犹如大厦将倾!
刘秘书,终于听清了王老的话?。
“……去新疆的那趟车上,我打?了一天一夜的牌,输给了老许,刚好一块一毛六。”
“我怕他怪我。”
“轰隆——”一道紫色的闪电自远处蔓延而来,所有的雷雨,仿佛都是在为这位巨匠送别!
床头破旧的收音机,是王老用了几十年的老伙伴,此刻如同有感而昭,竟自己响了起来。
那是,那是王老与他的老同志们,最爱唱的那首歌。
“在攀登的队伍里,我是哪一个。
在灿烂的群星里 ,我是哪一颗。
在通往宇宙的征途上,那无私拼搏的就是我。在共和国的星河里,那永远闪光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歌颂我,不?渴望你?报答我,我把光辉融进,融进祖国的星座。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女声高昂而蕴满情?意,雨声缠绵,风雨飘摇的里,帝都的建筑稳稳当当地伫立在这里。
王老,您看的到吗?七十年了,风雨未变,可中国却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中国了。
——看到了。
可是呀,七十年太短,一辈子太长,我想再用一辈子的时间,给中国再挣几个七十年。
无比灿烂的七十年。
*
路鸣和许儒城打算结婚了。
是了,一对活了七十多年的知己,来到了两具十八、九岁的身体,才?打?算结婚。
但此结婚非彼结婚,如今的二人还没有到领证的年纪,只是办一桌酒席,走个过场。
许儒城买了一套黑色的中山装,穿上去显得笔挺非常,路鸣则是穿了一条碎花长裙,裙摆大而张扬,这可是他们年时时候最流行的式样。
婚礼请柬是许儒城手写的,红色的卡纸,配着烫金笔书写出来的端正小楷,一笔落下,不?减飘逸。
如此精美而富有诚意的请柬,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烧了几张。
“发了请柬就要请喜宴,你?出钱还是我出钱?”路鸣故作吝啬地对许儒城问道。
“葛朗台阁下请放心,咱们国赛数模的奖金下来了,1500宴请宾客,绰绰有余。”许儒城的语气不?紧不慢。他们二人商议着,要在布鲁新开的小饭馆里请喜宴。
请柬发出后,秦宇恒来了一趟,令二人意外的是,他的怀中还抱了一条可爱的大金毛。
“宇恒。”许儒城大步向前,如今误会已经全然解开,他们师生二人的芥蒂也早已不?再。
因?此,许儒城给了秦宇恒一个大大的拥抱。
无声的力量。
“老师。”秦宇恒低低地喊了一声,似有万般情绪萦绕心头。
这半年里,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生离死别,幸好蓦然回首,还有老师站在原地。
“宇恒,来早了,明天才?请客呢。”路鸣请他入屋坐下,还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路前辈。”秦宇恒抱着大金毛进了门。
那条狗极乖,吐着大大的舌头,看上去忠诚而聪慧。
“这条狗是……”许儒城摸了摸金毛的头,像是有灵性一般,那狗子主动蹭了蹭许儒城的手心。
“是王前辈生前养的。”秦宇恒笑笑,“叫莫忘。”
“王前辈本来说交给我照顾的,可我马上要出国学习了,莫忘带不出去,我想着,您二老或许可以帮忙。”
莫忘,许、路二人无比懂得这个名字的含义,莫忘割地赔款的历史、莫忘被列强分割的耻辱、莫忘无数为了伟大事业而献身的同志先烈。
“好,那我们来养,刚好家里有些冷清。”许儒城接过了莫忘,狗子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可爱极了。
“谢谢老师,谢谢路前辈。”秦宇恒双手合十。
“另外明天的喜宴,我大概率是去不?成了,订的是明天凌晨五点半的飞机。”他带着歉意补充。
“这么急吗?是什么学习?”路鸣询问。
“一个峰会,我受邀前去作报告。”秦宇恒说出了一个学术界高端会议的名称,许儒城与路鸣不?由得相视一笑。
他们二人皆是四十多岁时才有资格登上那场会议的舞台,不?曾想宇恒二十多岁的年龄,已经是受邀作报告的学者了。
真真是年少有为。
“好,你?就放心去吧,莫忘交给我们来照顾。”许儒城对他点点头。
秦宇恒来的急促,走的也快,没坐一会儿就赶着回程,许儒城送他下楼。
雨过天晴,天边有一道彩虹。
“老师,您留步,我先走了。”秦宇恒朝许儒城鞠了一躬。
吃水不忘挖井人,引路之恩,没齿难忘。
“好,那我便不送了。”许儒城扶起了他,“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请你带着中国人的骄傲,去那群星闪烁的地方。
“宇恒谨记在心。”又是一个深深地鞠躬。
……
第二天,是许儒城从黄历上看来的黄道吉日,说是宜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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