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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多,二人顺利抵达了龚家畈村。
照先例,他们先去村委会了解了下情况,再跟着村里的向导去了几个现场节点考察。
农田、林区、水渠、溪流,一上午忙下来,就近的区域基本上都去过了。
中午,向导邀请他们回村子里吃饭,在村心的农家饭庄。
桌上都是在城市里难品尝到的山珍,农家土灶烧出来别有风味,饭桌上的氛围却不容恭维。
顾连洲见多了基层钻公账空子的,借招待客人为由,招徕酒肉朋友,宴请这么一桌。
“顾教授,我这杯敬你啊,年轻有为,感谢你们设计院对我们乡村建设的重视和帮助啊……”
“不敢当,应该的,”顾连洲笑笑,应付还是得应付,“您的意思我明白,但喝酒就不必了,下午还有几个地方没去呢,要开车。”
村支书一怔,笑了,“哎,这位……这位没驾照吗?”
司玫刚出学校,以为酒局与自己无关,正默默吃饭呢,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抬起了头。
村支书正端着杯对着她,眼尾褶皱成花。
世俗的客套与热情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司工。”
身旁的男人忽然解释道。
关于她的称呼,一如上次在钢铁厂,很带有很正式的职业尊重,不容亵渎。
司玫微愣,偏头看向的身边的人。
“她不会开车,也不会喝酒,都没法代我。”顾连洲说,“今天是来做基层工作,下午还有正事,烦请您谅解了,日后项目推进,要有机会过来,再跟您喝不迟?”
纯属是客套的话,所谓来日方长几乎等于不可能,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
在席间,他算面孔年轻的小辈,心情好是给这些年长者面子。
但以他的身份,若懒得斡旋,大可以不留情面,吃完就走人,甚至举报到纪检那里去。
村支书脸色稍僵,笑着叫服务员送点果汁。
饭局上你来我往的对酌稍作收敛,饭局正常地进行下去,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从饭庄出来,在车上系好安全带,司玫的神经还紧绷,头脑嗡嗡作响。
大抵明白了邹老师昨天说两个女孩子在一组吃亏,有何深意。
往好听了讲是民风粗犷,往难听了说,是赤.裸裸地仗着酒桌陋习,欺负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哗,车门忽然地拉开,灌进来一股热风。
顾连洲坐了进来,正低头拉扯安全带,点了火。
她嗫嚅道:“顾老师,刚才谢谢您了。”
他睨她一眼,将车驶了出去,只道将来进这一行,应酬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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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日光甚烈,他们深入后山一带。
林田、堰塘等不足为奇,顾连洲连车都没让司玫下去,就让她坐车上拍了拍照片。
主要目标是水库附近的明代白塔——方才在酒桌上听那群人侃大山也不是一无所获,如果真能找到,白塔的人文历史价值不低,便很有做旅游开发的噱头。
一路问,一路走,沿着村民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旧水库所在。
这项水利工程已废置了,青枝横斜掩映,但山涧的水潺流不绝,哗啦啦地打在石岩上,顺着细溪,水库化成了一汪浅滩。
“走吧,下去看看。”顾连洲解开了安全带。
司玫垮上携带的纸笔,点头。
下车,她照旧跟在顾连洲后面拍水库的照片,东西张望,忽然看到旁边的山涧石崖上装着钢铁装置,似是涡轮,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顾老师,那个是什么?”
顾连洲回头,还以为她找到了白塔,定睛一看。
就是一废置的小型水力发电机,现在的学生到底是多没有见识?
他语气算不上凶,最多有点嫌弃,说完就转过了身,沿着前方的小路继续前行。
司玫哑然一笑,迅速地拍下一张,她从没见过的所谓“水利发电机”。
抬手摸了一下微烫的耳垂,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手机的拍摄功能却一直没关。
捕捉林隙摇晃的日影,捕捉空气里风的波纹,捕捉林间高高低低的鸟鸣,却都簌簌归于他,落在他的肩膀上。
“司玫,过来。”
悬在拍照键上的拇指一停。
司玫恍然回过了神,她在准备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
她晃了晃脑袋,小跑过去,“顾老师,怎么了……”
“在那儿。”
他回过头,微抬下颌,指向冒出坡地的塔尖。
“上去看看。”
她舒了口气,“好。”
往前几步,即是人们踩出来的小径。
昨晚下过雨的缘故,土壤松软湿润,有些粘滑,司玫扶着丛间的枝干向上攀,绕了几个弯弯,二人赶了上去。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白石塔,约莫两米多高,保存完好,比例匀称均衡,塔身圆润。
司玫在青草地上刮了刮泥巴,快步走到他旁边,“顾老师……”
顾连洲却转了身,下颌稍绷,说这座古塔虽然保存完整,但规模太小,有没有名人典故加持,没什么价值可言。
他神色淡淡,仿若早已见多了这样的事,“行了,走吧。”
司玫低低“哦”了一句,在自己的本子上划掉此项,难免有几分败兴与失望,无功折返。
还来不及惋惜,眼前的男人竟已转弯消于几丛筠竹之后。
他未免效率也太高了,就没点情绪波动的?
司玫连忙胡乱拍了几张白塔的照片,加紧脚步追赶。
转了两个弯,终于看到顾连洲的身影,他已经站到坡地下方的乡道上去了。
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跟丢。
司玫扬了扬手中的草稿,意在请他稍等,“顾老师,您等我一下……”
顾连洲回望落在后面的女生,舒了口气。
感情在傻学生眼里,自己像是不负责任到,把她丢荒山野岭的人?
确定他听到了,司玫冲他淡淡一笑。
一手捧着夹纸板,一手揪着小径两旁的枝干,目不转睛地看着脚下,步履蹒跚而小心,土壤松软泥泞,上坡容易下坡难,放慢了步子总不会错。
唔,终于到了最后一个急坡。
司玫拉住右侧的云杉,踩向垫在下面的石块。
谁料一记落空,脚底一滑,上半身直接倾了出去,惊呼都堵在了嗓子里。
她的第一反应只是去抱紧了手里的资料,而非维持平衡。
下一秒,司玫却感到侧胸一重,被人揽住了。
她跌进的怀抱清新温暖,略带琥珀木质味道,而非想象之中潮湿粘腻的土腥。
迟迟抬头,毫无征兆地撞上一双深褐的眸,才意识到她被男人接在了怀里。
吐息交织,以从未如此靠近的距离,她怔怔看向被自己赞誉了无数次的“丰神俊朗”的容颜。
那一刹,心里好像有只蝴蝶开始振翅。
骤风将至。
第16章 勇敢得惊世骇俗……
顾连洲将她接住揽入怀中, 拥抱的动作,持续了或许还不到一秒。
指腹碰到的触感绵软,即便将她松开了, 转过身,依然有几分淡淡的余温残余。
完全不能想象, 这与她那一把伶仃的瘦骨相称。
司玫被他放下来,就是瞬间的事。
她喉咙里如含了口热砂,只顾抱紧了怀中的稿纸。
不知方才是否因为木质垫板硌到了胸, 清醒之后,右胸一侧带着微灼的隐痛。
但是看到顾连洲已经领先, 往停在不远处的桑塔纳走了,她只是在轻轻触了一下那个部位,加快了步伐跟上。
“顾老师, ”司玫拉开车门,“刚才……”谢谢您。
顾连洲转过来,眼底有几分她不敢确定的微烫, 旋即便转开目光,启动车子, “刚才差点连人带文件全掉泥巴里,你还要我表扬吗?”
“没, 没有。”司玫磕巴道, 低头看了眼调查表。
完完整整, 没有一丝褶皱, 而且一尘不染。
视野再往下挪,倒是裤边沾上了一点点泥巴的点子,她抿唇,又看了眼他。
他的深灰裤管也沾上了泥, 半干的黄色,慢慢地结成浅色的痂。
这回想起方才他抱起自己的姿势,猜出大概率是她不小心蹭上去了脚底泥水。
透过后视镜,顾连洲神色没有波澜的清淡。
她就早得出结论,承认了他不讲话时的风光霁月、清隽斯文。
但此时,她好像是淋了泥水,浇脏了一处雪域。
莫名回想起之前复习时,背过的一个单词。
Stain,斑点。
也有玷污的意思,她对他的。
……打住,她到底在想什么?
司玫长舒了一口气,将视野投向空旷的窗外,等待心底不知名某处,一场骤风过境,缓慢平息。
约莫十来分钟,车子使出了这段幽密深处的林翳。
太阳拨开浓阴,露出了下午三四点钟正绚烂刺目的骄阳。
顾连洲反而倒抬手,将挡光板抬了上去。
他让自己被太阳照见,以至驱散阴私神识里,不该出现的恶劣与卑鄙。
返程要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秋水溪。
溪流沿着狭长的地形,贯穿整个村的边际,约呈西北-东南的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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