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瑞一过中午就来花店了,当时阮薇正端着饭盒,把菜一口一口直愣愣地往嘴里塞。桌子正对门口,他一进来就看见她这样子,心都揪紧了,过来拍她的肩膀,轻声问她:“阮薇?看着我,放松一点。”
阮薇还在吃饭,但眼神直直的不说话。严瑞意识到她不对劲,不断喊她的名字,终于让阮薇回过一点神,她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好久之后才整理一下头发,松了口气说:“我……我是不是又发作了?”
刚到沐城的时候,她每个星期必须去接受心理治疗,芳苑的事让她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发作起来很难集中精力,后来渐渐发展到有自残倾向,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这些事她想瞒也瞒不过去。
到最后,反而是严瑞一点一点照顾她,让她逐步走出来,不再依靠治疗干预。
三年了,每个人都说严瑞喜欢她,可阮薇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见到他那一年,他年长她许多,三十岁的男人,温文尔雅。而她几乎是个疯子,表面无辜可怜,心里却藏着强大的负罪感,在夜里甚至会拿着刀歇斯底里。
她几乎以为严瑞会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人之常情。他原本只想租房子,谁会想到招来一个神经病。
可他这样的男人,书香门第长大,顺理成章留校教书,一辈子都活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对人温柔又和善,到最后还主动帮她找心理医生。
或许一开始,他照顾她真的只是出于一个男人的风度教养,不忍心看她生病流落街头。何况他那会儿总说,阮薇和他的学生一样大,小姑娘哪一个没点挫折,想不开而已,要让他坐视不理,真没这么狠的心。
但到现在,阮薇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敢提。
她捂着手腕,严瑞也不问了。她已经康复很久,除非又受到刺激,否则不会这么难过。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逼阮薇想更多,便自顾自去里边给她泡了奶茶,又说自己这两天都没课,可以陪着她。
“出去走走吧,我看学生会都组织春游了,走,明天我也带你去,薇薇同学,你想去什么地方?”严瑞随口说起来,语气温和,还伸手过来拍拍她的头。
阮薇突然抬头看他,他今天穿着格子上衣,可能刚下课,眼镜还没摘。
她满心都是罪孽感,可看见他就这么站着,她就觉得哪里都干净,连她自己都仿佛能割掉这层皮,从头来过。
阮薇喝了一口奶茶,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早点回家吧,我今晚不回去了,把门锁好,如果再收到写我名字的东西,扔掉不要拿。”
“怎么了?”他有点奇怪。
她摇头不肯解释。
严瑞看看四周,觉得她再这么闷下去还要想不开,于是拉着她非要带她去喝下午茶,阮薇没办法,只好跟他出去。
刚出门口,阮薇左腿就开始抽着疼,她上午跑了太久,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难受,这一下站也站不稳。
严瑞伸手过来,但阮薇不让扶。他就知道她要强,最后没办法,干脆抱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往前走:“车就在前边。”
两人刚刚经过隔壁的便利店,严瑞话都没说完,她却本能地觉出不对劲,一扬手,用力把严瑞推开。
紧接着一声枪响,他们身后两步之遥的玻璃门应声而碎。
子弹击中的地方距离严瑞不到一步的距离。
街上的人瞬间就乱了,严瑞赶紧拉住阮薇就要走,她甩开他,也不顾自己的腿,撑着就往路边上找,果然见到一辆黑色的车上下了人。
她浑身发抖,几乎就要跌在地上,但最终看清那并不是他。
已经有人报警,严瑞找回一点理智,不断催她先离开,而便利店里的人惨叫着蹲在地上,一片惊慌,谁也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危险,再也没人敢往这里走。
阮薇看着对方过来,她脑子仿佛一下卡住了,千头万绪卡在一起,她只觉得眼熟,直到对方走近了,才想起来,他是当年叶靖轩带的副手—方晟。
方晟今天一身黑衣,低头过来说:“薇姐。”
“他……”阮薇挣扎了很久都问不出这句话,眼睛都红了。
“我是来看看薇姐的,三哥当年放过话,谁敢碰薇姐,走不出第二步。”方晟意有所指,扫了一眼旁边的严瑞。
他也是当年芳苑事件死里逃生出来的,阮薇知道他恨自己,被逼得不住后退,可对方似乎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
“你……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方晟表情冷淡,依旧恭谨地站着说:“当天薇姐离三哥最近,恐怕比我们清楚。”
她一下像被扼住喉咙,半句话都说不出。
方晟转了口气,试图安慰她:“没有人会伤害薇姐,我们还在。”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笑,又看了一下阮薇。
她突然觉得他话里有话,还要再问,可远处警车的声音已经离得很近。
方晟回身上车迅速离开,现场除了突如其来的一颗子弹和一地碎玻璃,什么都没有。
阮薇再也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深夜,严瑞叫了热牛奶送上来,坚持盯着阮薇喝完。
阮薇晕过去被他送到医院,可刚到急诊室她就惊醒过来,死活不肯留下,拉住他坚持要先出来避避。
严瑞不清楚她到底在躲什么,但他今天看到了那辆车上的人,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所以他没再逼她,找了一家酒店让两人先过了今晚。
阮薇的情绪慢慢缓过来了,但人还是很焦虑,他问她什么她也不说话。到了晚上,她好像回过神了,又开始担心。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阮薇喝完牛奶,吸了口气靠在床头说,“如果你还和我在一起,随时都有危险。”
复古台灯的光亮把人照得柔和许多,严瑞笑了,今天的事故太可怕,他显然也没经历过。他过去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摘了眼镜,轻声问她:“你过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总要告诉我。”
阮薇曾经把自己的故事简单说过,只说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婚前过世了,她走不出来,得了病,这似乎是人之常情。但显然,这几天敬兰会的人已经找到她,随时都可能把她无声无息地解决掉。
她再不说实话,万一严瑞还陪着自己,一旦出事拖累他,她就真的连死都赎不了罪。
所以阮薇沉默了很久,最终告诉他:“我把他害死了,其实我不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很卑鄙,利用他,却看着他死了……”
她说不下去了。
严瑞不断安慰她,阮薇断断续续解释:“他是道上的人,敬兰会你听过吗?他被我害死,所有人都要报复。这一次他们来找我没有那么简单……严瑞,这和你平常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不能再连累你。”
敬兰会是个组织,根基深厚,多少代人的心血传下来,到上一任主人华先生手里,俨然已经成为黑道霸主,在全岛都有分堂,而会长和最核心的关键人物,都住在沐城的兰坊。
严瑞听到这件事和传闻之中的敬兰会有关,一开始很吃惊,但到最后已经平静了,他似乎还在考虑她情绪激动之下说话的真实性。阮薇解释不了更多,一下急了,推着他让他赶紧离开,随便去哪里,只要不在她身边,严瑞就是安全的。
但他毕竟早过了冲动妄为的年纪,出了事他比她冷静得多,不断宽慰阮薇不要多想,今天或许只是偶然事故,他哄着劝着让她先去躺一会儿。
阮薇安静躺下,严瑞把灯调暗,她突然又翻身抱住旁边的枕头,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她还要说什么,严瑞却做了个嘘的动作,她一下闭嘴,他看她这模样笑了,低下身轻轻地抱着她说:“那是个噩梦。我和你,还有花店,我们的家,这些才是真的。”
他声音太好听,一点一点顺着她的呼吸声往下说,让她突然想起过去看到过的画面,清晨的海岸线,远方灯塔上唯一的一束光。
他说我们的家。
天蓝海碧,这是严瑞的温柔。
阮薇心里一阵难过,她抬手拉住他,摇头说:“严瑞,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中,那个场面……如果我没把消息传出去,他就不会死。”她顿了顿,又看着他的眼睛说,“这辈子我走不出来了,我和你每天见的人不一样,我也不值得同情。”
而他,原本生活从容不迫,将来或许会娶一个贤惠的女人,同样都是教师,肯为他相夫教子,一家人平安到老。
严瑞的故事本该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谁让他偏偏就留下了这个疯姑娘,谁让他当时不忍心。
阮薇的突如其来把他的生活彻底打乱,有些事一旦殊途,再难回头。
“你当然和她们不一样。”严瑞叹了口气,放开手让她好好休息,他不敢离开她,拖过椅子坐下守着。阮薇只休息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严瑞想起两人的晚饭都被这事折腾得没好好吃,问她饿不饿。
他起身准备下楼,去买点吃的上来。阮薇躺在床上想了一下,点头和他说:“那再带瓶奶茶吧。”
“好。”
严瑞走之后,她迅速起来披上外衣靠在窗帘之后,看着他一直向街尾的便利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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