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阮薇早已经没时间自怨自艾,她过去的日子比现在更糟糕,但她从兰坊回来,好像连外边这点太阳都受不住。
她想叶靖轩,特别想他,她一个人苦苦在噩梦里熬了三年,终于知道他现在一切都好。
可她没有理由再留在他身边。
阮薇歇了一会儿,自知没时间再耽误,干脆绕到花盆后边,用尽力气试着把它推出去,结果她刚刚弯下腰,已经有人先她一步,伸手去搬花盆。
阮薇看见是方晟,立刻就往四周看,并没有停下的车。
方晟还带了两个人,过来帮阮薇把所有的花都搬出去了,这才低声开口说:“薇姐,还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说完,方晟直接带人退回到对街,进了那家“等待戈多”。
阮薇扔下花也不管了,直追他们跑过去。路上的车紧急刹车,她看也不看,横冲直撞进去四处找,最后看到包间门口有人守着,叶靖轩一定就在里边。
可是他不见她,无论她说什么,里边的答复就是“三哥在忙,谁也不见”。
阮薇只能回到自己的店里,坐在椅子上,正对着玻璃门,几十米之外就是咖啡馆。
还有人打来电话订花,阮薇被迫去接,很快又忙碌起来。日子总要过下去,一个人的生死与人无尤,好像今天和平常没有任何分别,只是从早到晚,阮薇知道叶靖轩一直都在,或许从她开这家店起,他就知道。
快到七点,严瑞开车来接她,阮薇坐上副驾驶位,扭头盯着对街出神。严瑞提醒她系上安全带,她完全没反应。
“阮薇?”他没办法,低头过来要给她系。同样的一个动作,阮薇突然就想起那一年出事之前叶靖轩的样子。
他爱她,爱到最后都没想过,她竟然能处心积虑骗他那么久。
阮薇一下就慌了,她忽然抬手抱住严瑞,喃喃不停地说:“我后悔了……重来一遍,我死也不会去芳苑。”
她拼命解释,严瑞知道她情绪不稳,但没推开她。
他随她抱着,等她哭出声来,叹了口气说:“阮薇,我不是叶靖轩。”
阮薇松开手,意识到自己失态,她忍下眼泪侧过脸不敢再看严瑞,过了一会儿向他道歉。她盯着车窗外回家的路,忽然有点忍不住,下意识开始咬自己的手。
严瑞一边开车一边按着她不让她用力。
她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严瑞毫不意外:“你每次情绪激动,叫的都是这个名字。”
阮薇最初那段时间精神状态很糟糕,有时候她自己都忘了说过什么。她转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见到他了,他还活着。”
她以为严瑞什么都不清楚。
那段日子阮薇固定要去做心理干预,她并不知道,她单独在房间里和医生谈话的时候,严瑞就在门外。
她哽咽着和医生说:“我自残不是想死,这种感觉没有人明白。我不会自杀的,我死了也没有脸去见他……这个罪,我这辈子必须活着还。”
如今两人坐在车里,严瑞没再接话。
沐城一开春,天也黑得晚。阮薇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让普通人难以接受,而严瑞竟然还能沉得住气。
他借着等红灯的时间回头看她,阮薇原本有很多话,忽然什么都说不下去。
他的心意她一直都明白。
“严瑞……”她最终还是软下口气,伸手过去握住他。
严瑞突然打断她,直接做了决定:“周末我们就搬走。”
第五章 我的女人
叶靖轩心里空洞洞的,生生死死到这一步,什么难事他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就对着阮薇,无论过去现在,他总也没办法。他只能慢慢地用手指抚着她的伤口,告诉她:“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会骗人?”
阮薇最终没有同意严瑞的决定,她执意留在沐城,想要自己搬出去住。
严瑞完全不放心她,不肯同意,两人怎么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最后是阮薇坐下来和他谈,她确实已经不想再逃。
“我当年在南省得罪道上的人,逃了三年,再逃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何况……”阮薇当时看着严瑞温柔的眼睛,说得已经足够坦白,“我是他的人,我逃不掉的。”
严瑞什么都没再反驳,她既然不肯走,他也坚持留下来陪她。阮薇觉得这样实在冒险,如今谁跟着她都躲不过敬兰会的监视。
“严老师,你如果还和我在一起,早晚会被牵扯进来。”
原本殊途,严瑞只是个家世不错的大学教师,房东而已,如今他明知阮薇背景成谜,何必还一意孤行?
说来说去,这三年接触下来他喜欢她,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再多的喜欢,哪有命要紧。
但严瑞只有一个要求:“别再叫我严老师。”
到了晚上,严瑞下楼倒水,看见阮薇的房间关着门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泡上一杯红茶,拿着手机到露台上坐了一会儿。
夜里风还是凉,那杯茶没一会儿就冷了,他喝了两口觉得没意思。
严瑞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非常讲究,就算是手机也从不随身。接起来的先是下人,再一步一步规矩地转给女主人问过是什么事,最后说先生在教女儿写字,又等了五分钟,这才好不容易能等到他本人来接。
那人听到是严瑞也就大致明白了,只问他一句:“阮薇还是不肯走?”
“不走,她回去见过一次叶靖轩,知道他没事了,她说不会再逃。”严瑞的声音有点疲惫,停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又说,“先生当年托我帮忙留住她,我只为还一个人情,现在……”
电话那边的人很轻地笑了,似乎也不意外。
严瑞静静想了一会儿,想自己三年前特意发出租启事,再不经意地去联系这个正好也要求租的女孩,一切都顺水推舟,毫不刻意。
只是感情这东西没人有理智,好比他一辈子都干干净净做个局外人,到最后也没想到自己能对阮薇放不下。
严瑞也笑了,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但是现在,我把这人情当真了。”
电话里的人有些感慨,过了一会儿才说:“随你吧,这都是你们的事了……只是提醒你一句,叶三可是我南省养的狼……你和他抢人,想好后果。”
严瑞晃着茶杯,抬眼只能看见城市里太过于喧嚣的霓虹,一整片斑斓的影子,连星星都暗淡。
他对着电话说:“我不是敬兰会的人,和叶家那小子不一样。我尊重阮薇的选择,从来不愿勉强她。”
叶靖轩就是个火坑,严瑞却不一样,他能给阮薇安稳的生活,只看她想不想要。
这一下对方笑得更轻松了,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果,淡淡地和他说:“也好。对了,开春陈屿让人送来不少好茶,顶级的大红袍,到时候等你过来尝一尝。”
这人从不请人喝茶,既然这么说了,就知道严瑞会输。
严瑞叹了口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也笑了,答他:“我还是希望……喝不上先生这杯茶。”
那之后的日子突然就显得平静许多。
阮薇还在坚持开店,过去一个星期,除了隔壁的便利店开始重新装修,她的生活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她每天早上固定收到一捧花,她把这些漂亮的野蔷薇都摆起来,慢慢放满一桌子,这花比路边常见的颜色要重很多,摆着看起来极显眼。
没了根的花,最初几捧渐渐枯萎,仍旧还有新鲜的送进来,一片紫色的蔷薇,花语都带着那个人的脾气,禁锢的幸福。
阮薇一个人坐在店里看它们,花和人都一样,她也是这样早早没了根,在叶家长大,以为自己真能和他一生一世。
那时候他们人小心思浅,阮薇的父亲刚没,老宅全是旧规矩,叶叔因为她父亲的事对她格外照顾,所以那些下人总逗她,说老爷子早就默许了,将来就把阮丫头给三哥。阮薇那会儿虽然才八九岁,半懂不懂的时候,但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当真,就连电视剧里说的厮守都相信。
南省那个年代还有过去的旧习气,尤其是叶家这种赫赫有名的黑道世家,三代单传养出一个无法无天的少爷,家里无论长幼,哪怕是六十岁的老管家也要叫他一声“三哥”,所以等叶靖轩再大一点,女人肯定是少不了的。
阮薇自己没什么好出身,在叶家从来都是老实听话的孩子,可就在这件事上特别走心,后来她大致也懂了。下人们没事的时候就爱聊些闲话,都议论叶靖轩既然这么喜欢阮薇,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将来再娶一个有家室的回来做主母,她听到这些就能好几天不理他。
叶靖轩知道她不高兴,于是传话,谁再胡说八道就打烂谁的嘴。
出事那天之前,叶靖轩还哄她,想第二天逃课带她去看海。可阮薇刚听保镖们开玩笑,说三哥在学校里交了小女友,她当真,还在生他的气,但那会儿叶靖轩早就懂事了,十四岁的少年,捏捏她的脸,故意放低身段惯着她说:“阿阮,我是你一个人的。快点长大吧,我证明给你看。”
可惜世事无常,她被扔在那场火里十年不见,他没能看着她长大,也没能证明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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