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福气包 (扬笙落笔)

　　轮到李红军的时候，他拿着请愿书看了又看，迟迟不按手印。
　　“红军，赶紧的，你按了就该轮到我了。”排在李红军后面的人催促道。
　　“急什么，我再看看。”
　　“哈哈，红军，上面的字你认得全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小学还没毕业呢。”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是文盲，并不是真的嘲笑李红军。
　　可李红军不这么认为，他气恼地扔下请愿书，“要按手印你们自个儿按，以后这种事别叫老子。”
　　在场的庄户汉子们顿时止了笑声，这里站着的人不仅仅是李红军的同辈，还有很多比他年纪长的老辈子。他这样甩脸子，让大家对他这个人有了不同的看法。
　　“红军，开个玩笑而已，别介意。”
　　“多大点事儿，值当生气？咱好多人大字都不识一个，以后咱娃娃会认字就行！”
　　李红军压根儿不理会周围人的劝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们继续按手印，我去找红军哥谈谈。”叶朝光早就注意到了李红军的不对劲，他似乎并不情愿加入包产到户的劳动模式中来。
　　关于李红军这个人的品行，叶朝光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毕竟他们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
　　接下来，叶朝光找到李红军，跟他说生产队还缺一个福队长，如果这次包产到户的方案顺利实施，自己就去公社帮李红军把这个职位争取过来。
　　李红军没想到叶朝光居然愿意让自己当副队长，他一路同手同脚走回家，坐在家门槛上，他裹叶子烟的手都在抖。
　　当官可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没想到真的有机会实现。
　　1982年深秋，红星生产大队在叶朝光的带领下，悄悄地把队里的田地分到了各家各户，虽然不是人人都满意自己抓阄抓到的田地，可对乡亲们来说，这是件让他们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大好事。
　　叶家，沈雪看着又瘦了一圈的丈夫，心疼得不行。
　　“朝光，要我说你干脆别当这个生产队长了。每天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连女儿会走路了都不知道。”
　　叶朝光一把抱起走向自己的女儿，笑着回应道：“乡亲们信任我，才让我当这个大队长，我不能光是占着这个位置，却不做事情。莹莹，爹说得对不对？”
　　叶嘉莹伸出小手，摸了摸眼前皮肤晒得黝黑的父亲。
　　上辈子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前世的父亲长得什么样，说话的声音和语调。抱着自己的男人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家人，都极其负责，他宽厚的肩膀给了叶嘉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爹，棒！”
　　叶朝光听了女儿的夸奖，脸上笑开了花，“小雪，你听到没，我女儿夸我做得好。”
　　沈雪瞪了一眼丈夫，从他手里接过女儿。
　　“赶紧去洗个澡，身上一股子汗味，不怕把莹莹给熏到？”
　　叶嘉莹搂住娘的脖子，在她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娘，也棒！”
　　“哈哈，哈哈哈。”
　　叶朝光和沈雪的笑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提着篮子从外面回来的李富贵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这些温暖，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天越来越冷，沈雪把孩子们冬天的衣服全都找出来，趁天气好洗干净拿到太阳光下暴晒。
　　叶嘉莹去年的小棉袄已经穿不上了，沈雪和叶老太直接把衣服拆了，又加了一些新棉絮进去，重新扯花棉布给叶嘉莹做了几身合体的冬衣。这样的做法要是被村子里的其他婆婆看到，肯定会说她们浪费。小娃娃长得多快，哪能穿刚好合身的衣裳，当然是做大点好，可以多穿几年。
　　“白燕把嘉盛他们短了的冬衣拿回来了，我瞧着挺厚实的，把破的地方补一补，嘉庆他们穿着刚好。”
　　叶老太说完，看了一眼二儿媳沈雪，怕她嫌弃。
　　“大嫂费心了，我正为嘉庆他们的冬衣发愁呢。几个男娃正是长个头的时候，成天调皮捣蛋的，有棉袄穿就不错了。”沈雪笑着接过婆婆手里的冬衣，一件件地查看哪里需要缝补。
　　叶老太在心里叹了口气，三个儿子她都心疼。
　　当年要是她再能干一点，朝光也不用退学，以他的聪明劲儿，指定也是吃商品粮的。
　　大儿子和小儿子的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江婉也在学校食堂帮忙，唯独朝光和小雪，赚钱最不容易，还要养五个娃，可他们夫妻从来不说累，想尽法子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我瞧着富贵的冬衣只有两套，还是嘉然去年的旧棉袄。富贵今年长了一头，衣服肯定短了。咱想想法子，给他改做几身稍微长一点的棉袄。”叶老太说着，停顿了一下，“小雪，富贵他爹什么时候出狱？”
　　听婆婆提到李瘸子，沈雪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李瘸子被关进去的这一年，富贵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跟着他们家生活的这段时间，富贵长个了，身体也比以前结实，眼看着人也不像之前那般孤僻。
　　“明儿我让朝光去打听打听，如果没有意外，腊月初就应该会刑满释放。”
　　摊上这样一个爹，富贵当真造孽。等李瘸子回家，他们也没有理由继续让富贵留在家里，但愿经过劳改以后，李瘸子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孩子们的衣服都收拾妥当后，沈雪亲手给婆婆做了件棉花背心，老人家怕冷，穿件贴身的背心才不怕冻着。
　　至于她和朝光，去年的旧衣裳都还能穿，年前做双新鞋就成。
　　农历冬月初一，叶嘉莹终于满周岁了。
　　被九个哥哥的祝福声吵醒，叶嘉莹开心地笑了起来，两世为人，今天还是她第一次过生日。家里人的重视，让她感觉特别温暖。
　　“别在这里围着，赶紧出去，我要给莹莹穿衣服。”叶老太挥手把孙子们都赶了出去，她抱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哪看哪好看，不愧是他们老叶家的宝贝疙瘩。
　　给孙女换上新衣裳，叶老太从怀里拿出一对小巧的银手镯，不慌不忙地给叶嘉莹套上。
　　“莹莹，这是奶奶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任何人问你要，都不能取下来给他，知道不？”这对银手镯是叶老太融了她娘留给她的镯子做成的，镯子大小可以调节，光是工钱就花了叶老太六块钱。
　　银色的手镯套在奶娃娃白嫩嫩的手腕上，别提多好看，叶老太满意地笑了。
　　感受到来自奶奶真诚的爱护，叶嘉莹搂着叶老太的脖子，香了她一口。
　　“谢谢，奶！”
　　叶嘉莹现在能够说的单字越来越多，主要是舌头不受控制，不然她还能表达更清楚一点。不过，仅仅是这样，已经让叶家人喜出望外，叶嘉莹的表现比几个哥哥小时候更加突出，大人们只当她聪慧，并没有觉得异常。
　　叶家每到这种欢喜庆祝的时刻，李富贵总是会悄悄地找个角落躲起来，尽量不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他是扫把星，别人遇到他准没好事发生。
　　以前听到这些话他会很难过，甚至愤怒，可如今他却害怕自己身上真的有霉运，所以平时他守着叶嘉莹的时候会格外上心，幸好过去的大半年里叶嘉莹健康、平安、喜乐，并没有受到影响。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吃过早饭，叶嘉莹到处都没看到李富贵。
　　“富富！”
　　“富富！”
　　叶家几个哥哥见妹妹这么喜欢李富贵，不由得有些吃醋。尤其是叶嘉莹的三个亲哥哥，他们要上学，所以没办法每天守着妹妹。李富贵不一样，他又不用上学。几兄弟转而想到李富贵对妹妹的好，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这样不好。
　　“莹莹，富贵可能出去外面玩去了。来四哥这里，我有新玩具要给你。”叶嘉庆用自己积攒起来的零花钱，给叶嘉莹买了一只铁皮青蛙，现在就藏在他的口袋里。
　　叶嘉莹走过去，牵住四哥的手，小嘴撅起来，“找，富富！”
　　叶嘉庆拿玩具的手顿了一下，十一岁的他今年已经读小学五年级，对自己唯一的妹妹格外疼爱，不舍得让叶嘉莹有一丁点不开心。
　　“好，四哥带你去找富富。”
　　于是，叶家老房子的乡亲们看到一群穿得干干净净的男娃子，带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娃，四处找人。男娃娃们把小女娃护在中间，宝贝得不行。
　　“看到没，那三个娃是叶家老大的三胞胎儿子，一个比一个结实。听说他们才十二岁，我怎么瞧着比我家二娃还高出一个头来。我家二娃可都十四岁了！”
　　“王嫂，那是你不知道叶家老大的媳妇有多高。上次白燕回来我比划了一下，少说个头也有一米七！”
　　“难怪叶老太这么神气，你瞅瞅这一溜儿的大孙子，走出来多威风。我儿子不如叶老太，我孙子还比不上她的孙子，你们说说看，气不气人？比不了，比不了啊！”
　　“要我说，生个像莹莹这样的女娃子也挺好，你瞧她才刚满一岁就会走路了，还会叫人，以后指不定是个女状元。”
　　李家大门口，趴在石头凳子上写字的李佑乐抬起头来，朝叶嘉莹看了过去。只见她身上穿了件镶着兔毛的红棉袄，黑亮的头发挽起来，用红色的绸带扎成两个小丸子。红色绸带在她白玉般的脸颊飘动，看起来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讨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