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雁撑头,脸上有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倦态:“我从昨晚到现在就睡了三个多小时,就因为这个事儿,本来ANNO都不归我管,我只是个被临时搬过去的救兵。”
周谧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能帮你分担点什么吗?”
“没事啦,”叶雁挽唇,像在努力使自己振奋,眼眶却飞快地涨红了,极小声哽咽:“我男朋友还跟我吵架,大半夜搬走了,说我整天只顾工作不管他。”
她抽了张周谧桌上的纸巾,小心地掖着眼角的湿润:“他一个国企混日子的拆二代懂个屁。”
周谧失语,似能感同身受叶雁的难过与无力。
她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从抽屉里摸出片不二家的双棒巧克力,双手递交出去。
“你好sweet哦,”叶雁抽了下鼻头,接走:“谢谢。”
她把它们放回桌上,又凑过来,两根食指示意眼尾:“帮我看看眼妆有没有花。”
周谧仔细瞅几眼:“眼线有一点,其他还好。”
“好,谢谢你。”叶雁打开镜子补眼妆,顺便还厚涂了口红,再侧过头来交代事情时,她已经成了重新装甲起来的亮丽女战士,还是无可挑剔所向披靡的那一种。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脆弱必须短暂,崩溃也必须短暂,再庞大的负面情绪也只能当疾风骤雨后的小水塘一般践踏过去,沾上泥点子在所难免,但绝不能成为耽溺的沼地。
—
今天是ANNO春季樱花彩盒在官博正式发布的第一天。
周谧也跟着仔细检查了下每个平台每个KOL的预热视频是否存在疏漏。
虽然全天基本窝在工位,但她大脑还跟陀螺似的飞速旋转,午饭更是吃得潦草至极。某个失神的瞬间,她不受控制地想,张敛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像叶雁,像她,也在无数次的摸索跌撞,割舍收获后才变成现在的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夕阳西下时,原真来了趟叶雁工位,说K记那边下的Brief已经传到她邮箱了,问她有没有看。
叶雁仰脸:“收到了,还没细看。”
“赶紧啊,组织起来,”原真催着吩咐:“端午小食桶的pitch(比稿)不是下月初就是下月中,这次对接的是他家媒介共享部的新总监,还不熟悉,别怠慢了。”
“我吐了。”听见这个快餐品牌就头疼的叶雁直言不讳。
原真嗤笑:“你怀孕了啊。”
叶雁冷哼:“怀孕了都好了,我就能顺理成章辞职了,可惜老娘的多囊卵巢不允许啊。”
“谁不想呢。”撂下这句话,原真笑着走人。
周谧不声不响地偷听,心情一言难尽。
叶雁重新看邮件,打了个哈欠,喃喃:“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待在食品生活组,两年三次碰上K记这块难啃的骨头……”
周谧奇怪:“你们不喜欢吃K记吗?那可是K记欸。”
“那可是K记欸!”叶雁浮夸地学她口气,又飞速垮脸,语重心长:“孩子,我从小也很爱很迷。等你接触了就知道了爱好是不能变成工作的。我现在在商场路过他家门店都应激得胃液上涌,就像猫认真舔了好多年,最后呕出来一肚子毛团那种感觉。”
周谧:“……?”
她瞥向周谧,不怀好意地莞尔:“想试试吗?想锻炼吗?”
周谧皱眉:“啊?”
叶雁像传销组织头目那样虎视眈眈目露精光,就差伸出一只手来:“来吧,加入K记小组,感受爱恨的捶打与煎熬。”
周谧当然求之不得。
—
临近七点,约莫是大战在即要先犒赏三军,外加情场失意急需自我排遣,叶雁在team群刷屏询问要不要今晚出去唱K喝酒。
周谧刚把日报交过去,点开群就看到不少人附声应和,并开始商量去哪一家。
几乎维持同个坐姿一整天了,周谧感觉腰那边都快散架,有点纠结到底是回去休息还是跟风玩耍。
叶雁已经热情地靠了过来,挽住她高频捶打的胳膊:“mi啊,一起去嗨不?”
形势已不容她多虑或婉拒,她也不想扫兴。
十人唱K小组一道下了楼,蒋时也在,短促的目光接触后,男生笑了一下,周谧尴尬到头皮发麻,只能往叶雁跟陶子伊那边凑近,把她们当掩护。
挑选的地方在公司附近一家网红复古夜店。
它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西洋vintage,而是中式复古,包厢是七零八零年代歌舞厅风格,斑驳白墙,陈年留声机,看起来随时会塌掉的粗糙桌椅和做旧处理的掉皮沙发,啤酒灌进了大红色牡丹花热水瓶,经典老歌串烧,连外面舞池里扭动的人群都出奇一致,像在进行广场舞或团练操。
可人气就是旺到不可思议。
大概是光喝酒过于无趣单调,叶雁又去叫了些果盘和小食回来。
飞旋的迪斯科球把整个包间涂抹像个五彩斑斓的星系,令人头晕目眩。
有位性格外放的SAD也在。他点了首杨千嬅的《处处吻》,高举麦克风,眉飞色舞,每结束一句都要冲大家抛媚眼,很有台风地将包厢氛围带至高潮。
周谧一如既往地缩在犄角旮旯,安静地端着杯子抿酒,尽可能减弱存在感。
过了会,叶雁鬼鬼祟祟地捧着自己刚用完的几张纸巾上前“献花”,被砸了回来。
全场哄笑。
周谧也笑得仰靠到沙发上。
倾身放搪瓷杯时,她隐约察觉到有人在瞄这儿,偏眼一看,是沙发斜对角的蒋时。
男生冲她一笑。
蒋时其实长得不错,容貌清秀干净,笑起来有种破晓般的眼前一亮感。
但在周谧看来,无异于一团在公园长椅上不小心摸到的,还热乎着的白色绿箭。
她飞快敛目,嘴抿成一条直线,又双手捧起杯子酌酒,不敢再四处乱瞟。
一曲毕,蒋时离坐,去点歌台前选了首邓丽君的《甜蜜蜜》。
几个男同事狼嗥,气氛爆炸。
“天啊,受不了,”周谧身边的陶子伊啧声甩头:“谁不知道我们mi妹妹笑起来最甜蜜了。”
叶雁已经醉了,行为和思维都有些失控,两腮醺红满脸堆笑地跑过来,把另一支麦克风使劲往周谧手里塞:“mi啊,别傻坐着啊!跟蒋时一起唱啊!”
周谧不知所措,也无法抗拒,只能被迫捏在手里。
像握着一截短硬的黑色刑杖,她定坐在那,一动不动。
而身侧的所有女同事们都开始摇摆拍手。
「你要配合,要合群,人生就是身不由己」,周谧在心里对自己默念强调,复述了N次,最后终于微启唇瓣,从喉咙里挤压出干涩发苦的歌声:“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站起来啊!”叶雁一声吼似平地炸雷。
周谧火烧屁股地从沙发上弹高。
蒋时主动走了过来,友善地伸出一只手,挑高眉,似是想把她邀请到大屏正前方,让他们成为全场的中心与主角。
周谧弯唇,跟上前去,慢慢跨过了一道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明黄色警戒线,但双臂与双腿从此像是不再属于自己,神态亦然。
有一秒钟,她在满场热烈而欢快的情歌大合唱里喉咙发堵,近乎泫然,但她飞快地克制住了。大脑有两个声音在相互嘶吼和扭打,一个鄙夷不屑:你好矫情啊,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吗?另一个或许已经泪流满面或脸红脖子粗:我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我不是已经唱起来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啊。
糟糕的体验。
也是必须的体验。
——
十点多,张敛送完客户从酒店出来,在香港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拐角一家精美古典的杂货店吸引了他目光。
老板正准备打烊关门,见有位瘦高英俊的男人进来,又把钥匙勾挂回墙上,娴熟地招呼起来。
铺子窄小,灯火暖黄,像宫崎骏作品里会描画构绘的魔法奇遇场景。很多复古零碎的小玩意儿陈列在货架和墙面上,有中古首饰,黑胶唱片,小巧的杯盘碗碟,别致的八音盒和糖果罐,甚至是昭和时代的玩偶。
老板用当地话问他想买什么。
张敛用粤语回了句只是看看。
老板点头请他慢看。
结果他不紧不慢地挑了一堆东西。
一看就是女孩会喜欢的那些,还很有眼光。打包时,老板笑着问:“送女朋友啊?”
张敛顿了下,摇头。
老板理解地换上更为精致的礼盒,还递来一张印着玫瑰金水纹的小卡片,示意柜台上的纯黑钢笔:“咁要唔要写野啊?”
张敛说:“唔使。”(不用)
付款时,张敛顺势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提着袋子出门后,他再次点开微信,朋友圈状态栏有小红点,看头像似乎是叶雁的。
他点进去,没想到朋友圈直接被叶雁的小视频刷屏了,全都黑咕隆咚,看样子应该是在酒吧,其中有条还配字:本司金童玉女情歌对唱之甜蜜蜜。
张敛停在一盏欧式路灯下,按开来,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周谧。
斑驳光点滑过,女生木木地站在屏幕前,双手攥着话筒,整个人像关节球失灵的洋娃娃,中间副歌曾僵硬地转过一次头,配合对望,而一旁的蒋时犹如参加校园十大歌手比赛那般投入陶醉,肢体语言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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