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遮住乔爱苏装书的大纸箱,她边放书边想,爱情竟然是种消耗品,会被猜疑、争吵和冷战耗光,开端再美,终有尽时。
母亲生日,在前往父母家的路上,苏景修牵起乔爱苏的左手,她的微怔自指尖传到他手心,他再度握紧。
任由苏景修牵着手,乔爱苏靠着座椅陷入回忆中。
高考后的暑假,她鼓起勇气向他告白,他见到她,一瞬由颓废转为欣喜。后来她才知道,他之前刚得知身世,久久无法平复,又无处排解,只好独自消化痛苦,医治创伤。
十八年来形成的固有认知被击碎,如同人生被倾覆,他说从小到大父母尚且宽松,而小姨极为严格,督促他,乃至苛责他,管得严了,他时常顶嘴,每每闹得不愉快,压根没想过,小姨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乔爱苏闭上眼睛,好像她闭上眼睛,坐她左侧的就会变成十八岁的苏景修,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这十八年一直在被推着走,上兴趣班,文理分科,填报志愿,估计研究生毕业入职的公司也会由家人安排,人生从头能望到末尾,从没遵循过内心的指引。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到轻松,感到我是为自己而活,我的存在有了新价值。”
她记得,是他忘了。
望着沉默的乔爱苏,苏景修回想高一冬天的某个早晨。班主任订了报纸,每天带刚投递的报纸来上班,在早自习翻看,有的同学爱看报纸,会趁下课围到讲台边翻阅。
那天乔爱苏看完报纸回座位,整个人郁郁寡欢趴在课桌上,意志消沉,他猜不出她难过的缘由,只能在小卖部买了包她最爱喝的草莓味三角牛奶,以值日扫地的名义经过她座位,再偷偷从袖子里滑出,装作不经意放到她手边。
后来他才知道,当天报纸头版报道本市扫黄打非成果显著,配图是警察抓获的卖-淫-嫖-娼者,他们抱头蹲在墙边,惊惶羞赧如丧家之犬,其中就有她的父亲乔志诚,她因此而沮丧,深受冲击。
她想摆脱的来自原生家庭的阴影,他保护她,帮她摆脱,再没人敢来纠缠她了,多好啊,他以为他们会好一辈子的,为什么其他的都在走上正轨,向着美好进发,爱情越来越下沉。
提着大包小包开门,苏景修放下它们,乔爱苏拿出首饰盒,打开盒盖,送给寿星,他的母亲柴莉:“阿姨,祝你生日快乐,我上次去罗马旅游,在首饰店相中的这枚蝴蝶胸针,感觉很衬你。”
“苏苏,谢谢你。”柴莉拉着两人的手,把他们手掌叠在一起,满眼的欣慰,“阿景,你平时多陪陪苏苏,没必要太拼。”
类似的动作唤醒苏景修的心魔,那一幕似诅咒般回荡在脑海,他勉强镇定心神,答道:“妈,我会的。”
“她呢?”他问柴莉。
知道儿子指的是她妹妹、他的生母柴茵,柴莉说:“堵车了,她过会到。”
“那……我到厨房帮我爸打打下手,妈你和苏苏聊会天。”苏景修急于逃离魔障的画面,躲进厨房去找他爸了。
马上分手了,今天是她最后一趟来苏景修父母家,尽力扮演暖心形象,来个完美的谢幕吧。乔爱苏和柴莉聊起苏景修的新剧,在被问及感情时编造他们的高甜日常,编到饭菜做好柴茵进门一家人落座。
献上祝词,正式开饭,饭后收拾桌子时,苏景修的父亲苏振江唤道:“阿景。”
“爸,你说。”苏景修擦完桌子,收拾好碗筷,听候老爸指示。
归根结底是他们事做得不地道,他们本该在儿子出道后施压,逼儿子公开恋情,也少让人家姑娘受委屈,与妻子妻妹商议过,苏振江选在妻子生日这天挑明:“早点退圈吧,你俩早点公开。”
苏景修看向柴茵。
“这也是我的意思,阿景,别拖了,六年不短了。”柴茵说。
儿子高考后,柴茵坦白她隐瞒他十八年的身世,他一度崩溃,消失数日,回来时对他们说,他已签了娱乐公司的合同,准备出道做偶像,打破他们为他定好的未来。
花了一年,他终于肯接纳事实,改口叫她一声“妈”,天知道这些年来,她做梦都想儿子能这么叫她。
柴茵叹了口气,又道:“你当初签合约和谈恋爱,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你都走演戏的路了,那当初当什么偶像,直接当演员不行吗?从你告诉我们你谈恋爱到现在,四年了,你总说会公开会公开,到底要拖到哪一年哪?”
原想当着苏景修家人的面假装甜蜜,留些面子,见三位家长催他公开,乔爱苏改了主意。苏景修当爱豆的动机,是因身世赌气,和家人对着干,柴茵反对他进演艺圈,他就偏要进,明知没天分还想挑战,不肯服输不肯低头。
她和他过不下去了,虚假的恩爱没意义,那何必让他背负无谓的压力。
“不用了。”她说。
“苏苏,你这是什么意思?”柴莉讶然。
“你啊,也没天分,非去唱歌跳舞,弄得身上全是伤。”想到六年间儿子练舞练得满身伤,柴茵心疼不已,语带埋怨,“早知道我就该找你公司谈,出违约金让你解约,你也不会被偶像规则祸害,束手束脚的没勇气,谈恋爱都不敢承认。”
前十八年,苏景修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有温暖的家庭、感情甚笃的父母和最可爱的亲人们,而后世界崩塌——原来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早就知道他并非他父母亲生,和他们无血缘关系,被蒙在鼓里的只他一个。
父母为抚养他,舍弃了有亲生孩子的机会,把全部的爱留给他,而他呢,他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偷走本应属于别的孩子的一切。
凭什么要在最美的时刻打破他的梦,撕破梦幻的假象,要他看清残酷的现实?
积攒多年的委屈爆发,苏景修失控倾吐他的怨怼:“我这都是和你学的,你言传身教我耳濡目染!你以为你就很勇敢吗,不,你自私透顶!”
“阿景!”乔爱苏去握苏景修的手,想劝他冷静,被他抽手躲开。
第一次直面儿子的怨愤,难言的惊愕与心痛潮水般袭来,柴茵流下眼泪。当年她和男友分手后赌气,加之母性使然,决定做个平凡的母亲,留下孩子亲自养大。
她怕自己反悔,留了退路,在档案联网不甚发达的九十年代,向姐姐借了证件,挂号检查,建档住院。生下儿子之后,她果然反悔了,想追求事业,趁年轻再拼一回,就把他交给姐姐姐夫养育,忙于恢复身材投入舞蹈练习。
半年的训练卓有成效,她在纽约复出登台,声名鹊起,演出终场当晚,姐姐打来电话祝贺,说儿子刚学会说话,并哄他在电话里喊了声“妈妈”。
电话那边,她哭了。她连夜买机票回国,赶到姐姐家,急切地抱起幼小的儿子,想听他唤那声“妈妈”,而他被她吓得大哭,到姐姐怀里才止住哭声,抓着姐姐的衣襟咯咯地笑。
那晚,柴茵又连夜出国,她刻意缺席儿子的成长,缺席他牙牙学语学步抓周学唱歌学讲故事,到她能接受儿子叫她“小姨”时回国。
那年他六岁,刚上小学,眼神在她们姐妹相似的面容间游移。他说他像妈妈,也像小姨,问她以前见过他吗,她说她太忙了,国外有时差,只在视频和照片里见过。
柴茵没说,儿子的每一张照片、每一段影像以及每一次通话,她都留在电脑里手机里,时时回看。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对人骄傲地提起苏景修,说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瞻前顾后,终是踌躇着没下定决心。
她是自私,当年要荣誉名声,找姐姐帮忙掩饰,冒着风险瞒天过海,如今要儿子当她是母亲,儿子的指责没错。
“阿景你懂事点!”苏振江按着苏景修的肩膀往下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辛苦,为了你付出了多少!”
“爸你让我把话说完!”苏景修避开苏振江,茶几被他撞得移开,在地板划出刺耳声响,“辛苦?再辛苦有你们辛苦吗?我出生后你们冲奶粉喂我,我整夜哭闹你们哄我睡觉,熬到红眼,我大一些,是你们教我说话认字,传授为人处世的道理,带我看病,陪我出去玩,在我遇到困难时开导我劝慰我,见证我长大的,是你们!”
他红了眼眶,看着柴茵,哽咽道:“是,你是有名的舞蹈家,在圈内站稳脚跟了,封神了,依然不敢承认我是你儿子。你是不是嫌弃我,嫌我笨,没遗传你的艺术细胞,一支没难度的舞都要学好几天,给你,给你们丢人了。
你多爱你的事业啊,你怕被人发现生过孩子,怕人散播消息妨碍到你,就拿腿伤休养当借口,扮成我妈,用她的信息去建档住院。她要配合你的谎言,戴着假肚子装成孕妇去学校讲课,提心吊胆的,生怕穿帮被揭发举报。她最惯着你,什么都帮你考虑帮你打算。”
“你说得对,我是没担当。”苏景修擦掉他的泪水,拉起坐着的乔爱苏,“明年我拍完戏就退圈,和苏苏公开,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苏苏,我们走。”
猝不及防被苏景修拉走,上车后乔爱苏犹豫半晌,开口劝道:“你去和阿姨道个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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