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才华横溢、绅士温柔的伟岸形象,在这一刻于夜色中融化成丑陋的样子。
谈听瑟震惊得无以复加,反而是窜起的愤怒让她在一瞬间冷静下来。
原来他曾经释放的善意都是出于某种阴暗的私欲,并不是想要发展一段平等而健康的关系。
“教授,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有了这种误解,但对我来说拒绝就是拒绝,不是欲擒故纵。我更没想过要通过这种不公平的手段获得什么。原本我很尊敬你,一直认为你是优秀的前辈与良师,但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失望吗?当然。曾经那么崇敬仰慕的人只是披着一层伪善的皮,甚至用这种方式来侮辱她……
谈听瑟突然悲观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始终身处在识人不清的怪圈里。
诺埃脸上胜券在握的从容与虚假的体谅终于消失不见,夜幕中表情略显阴沉,“不是欲擒故纵?那你说,当初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拒绝。”
她只能说:“我对您只是尊敬与仰慕,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但如果教授你坚持曲解和不尊重我,我也没办法再尊重你。”
他冷笑一声,“何必把这两种感情分得那么清楚呢?你难道不想要a组的女主角吗?难道不想未来由我引荐,在业内大放异彩?各取所需而已,小姑娘,不是你还会有别人,那么你就只能与鲜花和掌声失之交臂。”
“您是在威胁我吗?”谈听瑟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当初的感激都变成了厌恶与愤怒。
“威胁?话不用说的那么难听,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别急着这么早下定论,我再给你考虑的时间,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答应我。”
说完,他阴沉沉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上车离开。
谈听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快,显得急切而愤怒,却没有慌乱也没露怯。
然而直到走过街角后,她才忽然觉得心慌后怕,放在衣袋里的手都有些抖。深呼吸几次后她勉强平静下来,快速从衣袋里拿出手机。
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哪怕并不能在此刻帮她什么……
谈听瑟滑动着联系人列表,最后打给了科琳,电话很快接通。
“谈,怎么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到耳边,嗓音干涩地开口:“科琳。”
“你怎么了?”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科琳的语气跟着紧张起来。
谈听瑟吞咽了一下,下意识压低了嗓音,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告诉了对方。
电话那头好半天都没有声音传过来,科琳好像仍处于震惊之中,半晌才又急又气地拔高嗓音,“什么?!他真是个人渣!……不对,他走了吗?你现在安不安全?”
“他已经走了,我现在就回公寓,你不用担心。”
泪意稍纵即逝,谈听瑟能感觉到掌心在一点点回温。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能做点什么?”科琳急得语速飞快,“他如果真的因此不给你女主角怎么办?万一以后这种情况也从中作梗呢?”
“你别急,他既然说让我再考虑,那就算要做什么至少也要等到明天了,到时候我准备录音保存证据。”
“好,你先回家,等你到家了我们再商量具体怎么做。”科琳根本按捺不住情绪,“昨天我猜他可能为难你的时候你还说他公私分明,结果他比我想的更恶心!我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我也没想到。”谈听瑟喃喃,联想到过去相处的一些细节,不寒而栗的同时又觉得反胃。
她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真的和诺埃成为恋人,或许那种让她打退堂鼓的直觉是在保护她,让她免得被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所欺骗。
恍惚中,她想起了一个人,但又很快摇头摆脱这种念头。诺埃和他没有可比性,他们从一开始的动机上就是不同的,两件事也完全是两种性质。
谈听瑟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回眼前这件事上来。
从刚才诺埃的话里至少能确定多丽安的意向,虽然他有可能撒了谎,但今晚多丽安的表情骗不了人。
她可以接受自己因为实力、名气、与角色不匹配等等原因无缘女主角,但却不能容忍是因为这种理由。
又安抚了科琳几句后,谈听瑟挂了电话准备打车回家。没走几步,她却蓦然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车胎摩擦声——显然是有车为了避让踩了急刹。
她诧异地回过头,一辆车在路灯旁停了下来,车身一侧是醒目的划痕。
一时没人从车上下来,附近也没有比她离得更近的人了。谈听瑟没多犹豫,返身走到驾驶座旁边,弯腰好心地敲了敲车窗,“您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片刻后,车窗降了下来。
驾驶座上的是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看着年纪大概在四五十的样子,有些惊魂未定,一手还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女人强自镇定地朝她笑了笑,解开安全带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腿明明发软似地有点踉跄,却又要努力稳住身形,同时继续对电话里的人道,“……我出车祸了,这样你也不肯来看我吗?”
说的是中文。不过大概是在国外生活得太久,所以从口音上听不出是国内什么地方的人。
谈听瑟伸手扶了一把,大概猜到了对方为什么会撞上路灯。
“谢谢你,我没事。”女人转头跟她道谢。
“不客气,”她笑着松开手,用中文答道,“那我先走了。”
女人诧异之后又一脸了然,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仔细打量,“……好。”
谈听瑟没多想,别了别耳边滑落的发丝就转身往前走去,这次她很快就拦到了车从附近离开。
秦安文站在原地打量了几眼她的背影,又转身拧眉打量蹭掉漆的车。
“车祸?”电话那头的人问,“你旁边的人是谁?”
“一个好心帮我的小姑娘,应该也是个中国人。”秦安文随口答道,先是纳闷他为什么会问这种小事,又暗忖刚才的小姑娘看起来莫名有点眼熟,也不知道是在哪儿见过。
“看来你口中的‘车祸’并不严重。”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母亲,你说话非要这么冷血吗?”秦安文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有些生硬,“我们母子已经几年没见了,这次希望你能来见我。”
片刻后,她听见电话那边的人漠然道:“我会来。”
话音刚落,听筒里就只剩电话挂断后冷冰冰的忙音。
……
谈听瑟回到公寓没多久,科琳就又打来了电话。两人商量了一会儿,话题就渐渐转变为科琳单方面对诺埃的“讨伐”。
“……谈,你在听吗?”半晌过去,科琳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喋喋不休。
“嗯,我在听。”
“你要是难受,就骂出来发泄发泄吧。”
谈听瑟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时没有开口。
难受?虽然的确对诺埃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但她却更多地感受到了某种近乎羞耻的挫败感。
她不想承认自己总是识人不清。从前理所当然地在心里美化了陆闻别的性格与动机,在这之后又因为诺埃刻意展现出的一面而对他不设防。
为什么就不能吃一堑长一智呢?为什么总是败给这种似乎能引导她、让她依靠、有阅历的男人?
想到这,谈听瑟蓦地愣住。
她突然不敢再去深想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或者她对诺埃产生好感有没有什么别的诱因……
“你怎么不说话?是睡着了吗?”科琳的声音如远及近似地回到耳畔,让她顿时清醒过来。
“没有,刚才突然走神了。”谈听瑟轻咳一声,原本膨胀的倾诉欲因为刚才产生的联想而偃旗息鼓,“我不难受,只是觉得膈应,你刚才骂的那一通也算替我发泄了。”
这一通电话一直聊到两人困了才结束。
第二天谈听瑟如常地早早到剧院训练,但诺埃却并没有来。据多丽安说是因为剧目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是真是假她无从得知,也猜不出这是否又是对方的手段之一。
她没办法,只能等。
……
下午,舞团里的一部分人按照剧院安排参与某支公益短片的拍摄。
十几个穿着tutu裙的年轻女人在秋日冷风中面色如常地舒展肢体,直到一个长镜头拍完,才纷纷露出怕冷的模样,忙不迭地披上了外套。
“那位是?”看到某张熟悉又出挑的东方面孔,秦安文转头问旁边的助理。
虽然妆容掩盖了五官与轮廓原本的特色,但她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昨晚好心扶了自己一把的小姑娘。
助理答道:“那是剧院芭蕾舞团的女首席之一,是个中国人,您之前看过她的演出,这次拍摄筹备时您还过目了她的资料。”
“怪不得这么熟悉。”秦安文恍然,蓦地心生好感,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于是问,“对了,诺埃最近在忙什么,我听说是又在为某个剧院编排新的剧目?”
“是的,正好就是加莱歌剧院。”
她笑了,“那还真是有缘,说不定他跟这位谈小姐也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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