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此处,言霆与虞斌都知吕易此举为何了。
这是烧活鸭,不见得多么美味,只取其奇特鲜嫩供人一乐。
只是席上的三个主子此时谁都乐不起来。
言霆面上素来冷淡,只是那双眼越显冷厉。
虞斌也紧紧皱着眉,他往长公主处瞟了一眼,看向的却是侍立在长公主身后的一个灰扑扑,极其不起眼的女侍。
入席之初,言霆已知长公主并非秦诺,此时观虞斌所望之处,他也便跟着看了过去,而后微微一怔。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女侍,先时一直被其他侍从掩在身后,此时食席已开,各侍从都极有默契地分开护在公主身边,这才将那女侍的身形露了出来。若是注意瞧,那女子也与公主一样,处在重重保护之中。
她始终未曾抬眼,连动都很少动,整个人显出一种灰扑扑的沉默,平凡得教人几难注意得到。
言霆很快挪开了目光,像是只在专注地瞧着铁笼。
秦诺在心里松了口气,悄悄在衣角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她今日原本就已经够紧张了,与言霆离得这样近,她整个人便都绷了起来,心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还好言霆只是略看了她一眼。
秦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今日特意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了一边,更多添了几番功夫,让自己的身形较先时圆了一圈。就算是熟人,一时也难认得出她。更别提她与言霆已别三载,无论如何,彼此间都有生疏。
她刚放下心,忽又想到在城门边上言霆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瞬间更心慌了。
只是场上那荒唐残酷的场景让秦诺暂时将这些胡思乱想都暂抛了开来。
她假作给主子端茶,与扮作长公主的晓风对了个眼神。
晓风会意,方一扬手,便有侍从上前将那铁笼子周遭的炭火尽数扑灭。
鸭子没受什么损伤,侍从将鸭子抱了下去,那铁笼仍原样搁在那儿,无人料理。
“物为人用,本是寻常,但舅爷此举,未免太过残暴。如此施为,有伤天和。”
吕易面色一僵,半晌,方铁青着脸跪下请罪。
他跪了半晌,却无一人叫起,吕易心中不安更甚。
“没了这烤活鸭的表演,倒像是显得无趣了。”长公主开口,吕易下意识看了过去,正对上长公主含笑带厉的眼。
“不如就看看本宫为诸位备下的玩意儿吧。”
铁笼前很快摆开了摊仗,绕了这么大个圈儿,来的竟是个说书的先生。
“本宫前儿听了个故事,当真是有趣得紧,今日便借这位先生的妙口,也让诸位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很有些不对劲,吕易心下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心蹿上头顶,教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像是蓄着一场大雨,乌云沉沉地坠着,吊得人心头发慌。
百十人自府外而入,在吕易所安排的侍卫的接应下一列列潜入府中各处。
雷鸣电闪,黑云翻滚,这般峥嵘气势惊得人心头发颤。
吕易却被雷声震得满心惶惶,他看着席上坐着的三人,心里越发没底,想要暂时离开此地,告诉人停止行动。
说书人却不为这雷电之震所动,他面色平淡,从容道来,头一段儿结束,当头一声惊雷震动,直将吕易惊得跌趴在地。
那说书人讲得正是勇王之事,虽已匿去名姓朝代,可只要牵涉此间之人,都已明白说书人口中所述究竟是何事。
吕易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死死盯向虞斌,分明是寒风迎面,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院外刀兵相接之声越近,吕易撑手起身,踉踉跄跄向外跑去,周遭侍从无一人拦阻。吕易此时已顾不得多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
他心中惶惑恐惧,整个人几已失了神智,可怕到极处他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种冷静并非是头脑清晰的筹谋进退,而是惊极惧极的疯癫之至。
杀!杀!只要杀了这些人,他就能活下来,活下来,位高权重,富贵荣华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院中已见血色。言霆眉峰微敛,对长公主道:“此地刀剑无眼,殿下还是先避至内院,待此地有了了结,自有殿下处置之时。”
这语气虽听着淡漠,但其中的关切之意却不容错辨。晓风下意识想回头看秦诺的眼色,方有动作,才想起自己眼下处境,生生将半扭过去的头转了回来。
“如此,多谢定王好意。”晓风也不愿公主在这里看着刀光血影,方起身欲离,便听言霆道:“江澜送殿下回去,护殿下安全,暂不必来此。”
晓风一怔,也未拒绝言霆好意。她这会儿起了身,便尽量自然地对上了秦诺的眼神,而后几不可见地对公主点了点头。
江澜离开之前,言霆与他低声交代了几句话。江澜面色一僵,似是喜,似是忧,即刻领命而去。
第17章 狡猾如狐 难怪主子总说殿……
江澜是什么身份,秦诺心里非常清楚。
言霆能将他差来保护“长公主”,秦诺心中既不安又奇怪。
若说是怕长公主在这样混乱的时候出事,多派几个侍从也就罢了,可为何会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派来随护。
她有些怀疑言霆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了。可一来,自作多情并不是个好习惯,在屡屡被泼冷水之后,她就再不让自己多思多想。二来,她看了看自己露在外头的手和作了伪装,看起来比平时足足大了一倍的脚,觉着就算是自己分个身,看着自个儿眼下的模样,也是很难认出来的。
再三思忖之后,秦诺认为言霆可能是怕公主出事再赖上定王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者说是差亲信跟着公主,想看看后头还有什么幺蛾子。
总而言之,定王这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不存私情。
回了院子,江澜当先进了屋将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待确定屋中安全之后,便侍立在外,请公主入内休息。
江澜功夫高,耳力好,因此虽隔着门,秦诺与晓风说话时也尽量低了声儿。
“殿下放心,饵已经抛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谁会按捺不住,跳出来趁机作乱了。”晓风摘了面纱,略推开窗子向外看:“如今屋中尚算安全,不管一会儿外头发生何事,殿下都切勿离开,奴婢会将这些作乱的内贼一一处置了。”
今日她所以与公主换了身份容装,便是为了瞧瞧这府中剩下的侍从仆婢有多少是存着异心的。
毕竟这样混乱的时候不多有,若有人心存异念,这就是大好时机。
到时只看谁会来找上她这个“长公主”了。
晓风活动了活动手脚,只待一会儿好好与人周旋。她倒要看看,这府里还有多少旁人的眼睛耳朵还有刀子。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只是你们千万小心,我只怕狗急跳墙,你自个儿应付不了。江澜武艺高强,你教他跟着你,无论遇着什么,都能有个转圜的机会。”
晓风摆手拒绝,秦诺劝她:“江澜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长公主,你如今既假扮我,便让他跟着你才是最好的。我这儿里里外外皆是亲信,一旦有什么异动,你立时赶来都来得及,倒是你,直面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才最教人不放心。你听我的便是,就这么定了。”
晓风争辩无果,只能答应。如今府中人手不足,她也确实需要江澜相助。
不多时,外头果然出了乱子。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许多仆从被差去救火,一时间无数黑衣人趁此时机攻向了长公主所居小院。
雨水如同从天空兜头倒下,砸得人满身狼狈。秦诺坐在屋中,听着外间隐约的厮杀,但觉悲凉而无奈。
门很快被扣响,秦诺尚未应声,便有一女卫推门而入。
她浑身已经被雨浇透,身上的衣衫也多被刀剑划破。
秦诺识得这人,是晁昱近来很信任的女卫,负责保护这座小院的安全。当日飞玉江边遇刺之事,此女也曾出了很大的力。
这女卫一进来便合身拜倒,秦诺怔了怔,立时将人叫起。
“出什么事了?”照理说就算吕易狼子野心,他们的安排也尽够抵挡,可观此女眼下情状,难不成他们都失算了吗?
“殿下快快收整重要之物随属下离开,吕易不知从哪儿弄出一堆妖魔鬼怪,个个儿力气大得很,咱们的人不够抵挡,晓风吩咐属下先带殿下离开,晁昱统领在外安排了人接应,只要殿下安全,他们的计谋就绝不会得逞!”
若是秦诺先时还有疑虑,眼下却是已几乎信了此人。
晁昱素来观人谨慎,此女通过了多次考验方能近身随侍,这也说明她应当没有问题。再说,这府中人大多都以为晁昱早已失踪,若非亲信,若非得了重托之人,何能晓得晁昱无恙?
秦诺却不能就这么离开。
“你看外头的阵仗,你我二人根本就逃不出去,何况此地是荷州,吕易是吕家家主,如今不知吕家有多少人已存谋逆之心,你我就这么离开,才是自投罗网。等等吧,我相信定王和侯爷,不会有事的。”
如今言霆就在这里,所带护随都是昔日沙场刀剑饮血的勇士,她虽不知外头境况究竟如何,可她信言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