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惜。我觉得挺可爱的。”
堵得水泄不通的立交桥,播放着儿童歌曲《三只小熊》的车,曾经的初中同学。
乔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都做了跟小孩有关系的职业啊。”
“什么?”孟修侧过头。
“你,我。妇产科医生,幼儿园老师。放到以前,很难想象吧。”乔帆说,“我们这种人。”
很难想象。
太难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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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就读的初中里,教学楼四楼有间闲置的活动室,学校里说了算的高年级生通常在那里打麻将。
初一、初二的孩子们进进出出,无偿跑腿派送零食、饮料和香烟。讨好上级似乎是人的本性,不需要刻意去教育,也总有人融会贯通,以换取为虎作伥的机会和权利。
那时候,乔帆对中学生活并没有抱任何期望。
同级生被学姐揪头发的时候,她搬起椅子砸了过去。恶名昭彰的低素质中学没什么好指望的,乔帆被狠狠修理了一顿,挨了十几记耳光。作为可能有失偏颇的正当防卫,她打掉了来帮忙的学长的一颗臼齿。
那天回家后,乔帆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爸爸妈妈去店里了,她独自一人,内心充满了遭到报复的恐惧。
在成员百分之百都是《轰天龙虎会》影迷的校园小团体里,遇到这种情况,乔帆已经能预想到自己的结局。明天上学路上,或者放学路上,不,甚至就在大课间,她极有可能被突然叫出去,面对小混混、小太妹完全体的学长学姐——
可以求助老师吗?可是刚开学就被拦路“借点钱花花”的同学至今也没拿回零花钱,要是校高层没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坏事也不至于传千里。
爸爸妈妈呢?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洗浴中心两点打烊,他们至少要收拾到早晨,那时候她都在学校了。
要不索性翘课吧?好丢脸,好丢脸。
乔帆紧张到肚子疼。
她一直纠结到下半夜才睡。
冰敷过的脸颊稍微消了肿,挪动着鬼鬼祟祟的步伐,乔帆战战兢兢地到了学校。一路上有惊无险。
老师走上讲台,开始点名,她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孟修,孟修?”老师重复那个名字,环顾一周,随即稀松平常地宣布说,“孟修迟到。”
有人在插嘴:“老师你直接记旷课好了。”
引发一阵愉快的嬉笑。
乔帆扭头看向窗外。
电线杆上的鸟起飞了,操场上有积水,篮球架难得地向隅独泣。她听到教室里喧闹起来,门被什么撞了一下,正在经历变声期的男声说:“我到了啊。”
老师没精打采地戏谑了两句,有同学短暂地起哄,他穿过桌椅间的过道。有人问他:“你跑哪去了?不会真的被初三那群傻逼东西堵了吧?他们还不死心哪——”
“嗯。虽然好像不是来找我的,”而他也不以为意地给出答复,“下回估计要带校外的人来了。”
毫无畏惧,满是调侃。末了这半句,甚至掺杂了些许嘲弄的笑意。
乔帆就是这时候回过头。
窗外的景逝去,取而代之的,是邻座属于同龄男生的身影。敷料遮挡住了小半张青涩的脸,校服上沾了水渍,指关节的位置匍匐着面积不小的擦伤。她看得呆了,而他也望向她。对视之间,他没发出任何声音。
率先开口的是乔帆。
“你校服拉链坏了。”她说。
“嗯?”他低下头。大概在刚才的争执中被用力拉拽过。
初一的时候,孟修校服的拉链坏了。订购要等下一学年,所以大半个学期,他都只好要么披着外套,要么索性不穿,看起来又傻又没礼貌。
初一的时候,乔帆逃掉了初三学长学姐的报复。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更不听话,也更难教训的学弟身上。
恰好下课铃响,孟修的考勤还是被纳入迟到。乔帆伸出手,尝试着替他拉上已经破损的拉链。她起身,尝试替他拉到领口,可惜还在中途就断开。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算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残留着淤青。
孟修审视着她,笑像高帧率慢镜头播放的雨滴,缓慢地降落,清晰地延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第5章 5 哈哈哈哈,蒜头王八!
“你、你问我就说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那一刻,乔帆又开始口是心非了。
孟修倒是不介意,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看透:“我叫孟修,孔孟之道的孟,个人修养的修。”
刚说完这句,门口就有人凶狠地喊叫起“孟修,来单挑”。而孟修也迅速转身,直接踩着窗框飞奔而去,踹到外面猝不及防的对手脸上,和“孔孟”或者“修养”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情形都是138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被人视作眼中钉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乔帆不知道,但至少孟修那样绝对是个例。
半个学期下来,他以“受不了欺负弱小”为由去把折腾他的学长一窝端了,弱小的究竟是哪边也未可知,单方面的找茬直接演变成拉锯战。
初中的校服是黑色的。每当听到打架斗殴的风吹草动,穿着运动装校服的初中生们都隔着窗观望,漆黑一团,像成群结队的狼一般在暗处观察。
等到他们正儿八经升上“中二病”这个词所指的初二年级时,教学楼四楼那间被学长学姐霸占的活动室已经重新挂上了锁。迟迟镇压不了骚动的高年级生威信流失,尝到甜头的那几次也全靠人数压制,不良少年少女最看重的面子荡然无存。
一届届新生和毕业生们合作缔造出的秩序等级终究轰然倒塌。
起初,乔帆始终戒备孟修,孟修也不怎么看好乔帆。但他们还是经过共同好友牵线搭桥,成为了能够结伴出行的同伙。
那时候,正值青春期的他们身体拔节,心智膨胀,自以为了不起,却又幼稚到对蓬勃生长的自我意识挥霍无度。
但再怎么无所事事、汹涌澎湃的青春期也有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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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时候,你觉得我格格不入吧?”乔帆关掉车载音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什么?”孟修有一双很漂亮并且格外护理过的手,目视前方,突然想到什么,“我打算叫江荣和刘老师吃个饭,他们结婚没抽出时间。我请客,你来不来?”
“你自己请不就是了。”话是这么说,转念乔帆又想起自己上次在婚宴上惹的事端,心里的确也有些过意不去,“颦去吗?”
那是初中时乔帆最好的朋友,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一般女生一样,吃饭,上洗手间,玩QQ炫舞,全都习惯在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时,孟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恰好停车,于是顺势抬起手,拇指关节不经意似的擦过下颌。他说:“怎么?你还要像中学那时候一样,不粘着她就会死?”
会因为这点挖苦感到难堪那就不是乔帆了。“是又怎样?不关你事。我会去的,”她已经站到外面,又临时转过身来,朝他懒洋洋地笑着挑衅道,“再不济也还能粘着你。”
还想说什么,车门已经关上了。透过挡风玻璃,孟修默不作声目送她上楼。
打开家门时,爸爸妈妈难得在家,年纪大了,他们渐渐也开始给自己放放假。妈妈正站在窗外,边给兰草喷水边看向仍然停在楼下的车。
“我就说相相亲靠谱,这不,马上就有人送咱闺女回家了。”妈妈洋洋得意。
虽然不忍心,但乔帆还是必须戳破妈妈的幻想:“那是孟修。”
“孟修?!”妈妈对他有印象,“以前你穿他衣服那个?”
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初中的时候,他们那群狐朋狗友里许多都习惯去别人家玩,吃饭,甚至留宿。这种前提下,没有大人的家里最受欢迎。其中占据第一名的,是父母一年365天天天开张在店里忙活的乔帆。第二名则是独自生活,零花钱也充裕的孟修。
当时他们一群人去孟修家,玩累了就睡,睡不着的继续开着电视打UNO。
醒来时,乔帆先把不知道谁搁在自己肚子上的大富翁棋盘拿开,跨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熟睡的朋友们,去洗手间洗手。
她不知道水龙头坏了。
背后窸窸窣窣,是孟修赶来制止她,只可惜晚到一步,下场是两个人都被爆炸般飞溅出来的水打湿。
还是夏天,中午气温尤其高,窗框被太阳照得发烫,只穿着内裤也不会感到凉。其他同伴还在睡,孟修给乔帆找了件衣服,乔帆又在腰间围了浴巾,就这么看着孟修用吹风机帮她烘衣服。
站在他背后时,她才发觉他的衣服也湿透了。
到最后,孟修只勉强烘干了乔帆那条牛仔裤,乔帆还是穿着孟修的衣服回去的。
因为忘了还回去,借的人也不在意,所以那件衣服至今还在乔帆家。是件Fear of God的毛衣。
闷热的酷暑,她穿着黑色的毛衣回家,难受又怀念,就是这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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