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来说去,方灵采竟是他难得的一个可以完全放松随心交往的朋友,在她面前,他可以完完全全只做自己,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她又都能将话接到最舒服的点上,当然轻松,当然愉快。
或许她也是这样吧?他猜想。在这个家里,每天面对的是一个不省人事的病人,下人不大会来,想必也谈不到一起,所以她应该也是喜欢跟他聊天的吧?毕竟除了他,她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甚至可能,我只是同情她吧?他又想。最近是节庆季,圣诞,新年,春节……人家女孩孤苦伶仃地寄人篱下,为了照护你的弟弟,连家也不能回,你家里又这么清冷没人气,难道多陪陪人家,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风度吗?
想到了这一节,他心里重新安适,觉得又可以搁下一阵子,起码到春节后才需要重新审视和考虑某些或许有点严重……呃,越来越严重的问题。
想到这里,曾宇浩彻底放松,决定心安理得率性而为。
他加快脚步上楼,推开曾宇瀚的房门时,正见方灵采捧着平板电脑,在给曾宇瀚读书。
“我很惶恐,那盆重瓣黄水仙是我替小沅选的,只觉得花好看,特别,不落俗套,而且香气袭人,就像她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那样。
“我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让她过敏,而这确实都怪我,我后来马上去查了,重瓣黄水仙真的很容易让人过敏。
“我怎么没先查了再买,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偏偏她却宽容地说:‘没关系啊,打喷嚏是一件幸福的事啊,说明有人在想我嘛!’
“她是笑着说的,一边打喷嚏一边微笑,有点小滑稽,让人心疼,又觉得可爱。可我完全得不到安慰,因为这谅解不是给我的,她根本不知道花是我买的,小沅不可能告诉她,所以她的宽容,只是给她亲爱的男朋友的。
“那一刻,大军和卓琰投向小沅的眼神里,汹涌澎湃的全是羡慕,尤其是大军,那羡慕浓烈到……其中的嫉妒根本就掩不住。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所以我根本就没敢看他们,我别开目光,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眼中那或许比大军还要直白的妒意。
“好在小沅绝不会怀疑我目光闪躲的动机,他只会当我是害怕承担责任而逃避罢了。他搂住她,低声安慰:‘忍一忍,过敏源已经扔掉,你应该很快就好了。’
“面对着这个场景,我对大军的妒火中烧感同身受,所以虽然他说话刺耳让我很不舒服,但也能理解。
“大军对她说:‘打喷嚏是有人想你?这是多老套的迷信了,土不土啊你!如果那是真的,那你不打喷嚏的大多数时间里,说明都没人想你咯?包括你们小沅也不想你!’
“嗯……我能理解,但不能接受,大军这么粗鲁,让我一下子觉得是自己被冒犯了,又尴尬又心疼。
“没想到她居然没被激怒,只是轻笑道:‘哎呀,迷信这种东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啊。反正我的基本原则是:准的才信,不准的就不信;好的才信,不好的就不信。聪明人用迷信找乐子,傻子才会被迷信害死呢。我们都是聪明人啊,对不对?’”
曾宇浩倚在门边听得入神,而方灵采读得很动情。
令曾宇浩惊讶的是,这一段文字听起来并不悲伤,也不煽情,讲述的明明是一件略有波折但终究归于美好愉快的事,她却鼻尖发红,两行眼泪快速地坠下,汇聚在下巴上,星尘般悄无声息地滑落,没入裙摆。
他轻轻咳嗽一声,方灵采几乎惊跳,他看到她一秒钟之内就完成了点击屏幕和擦拭眼泪这两个动作,回过头来时,脸上最后一丝仓惶才勉强收起。
“怎么了?”曾宇浩走过来,惊讶地探问。
他注意到她已经将平板电脑屏幕关闭,刚才的那篇文字看不见了。
方灵采摇摇头,抽了抽鼻子。
曾宇浩问:“在给宇瀚读什么?这么伤心?”
“……哦,不是,”她有些难堪地低垂脸庞,“我眼睛有些干这两天,有时会莫名其妙自己就流眼泪。”
“是嘛?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本能地说完这句话,才觉得好像这个提议有点奇怪。
果然,方灵采抿了抿嘴表示微笑:“不用,过两天我同事过来的时候我让他们给我带一瓶滴眼液就好。”
曾宇浩随着她这句话,顿然想起每周医生过来时的情景。
随医生一起过来的还会有另一名护士,送来曾宇瀚新一周的用药。
人一多,怕空气污浊,他们三个会穿上医护服,全程戴着口罩。
曾宇浩在门外看到过他们工作的样子,方灵采向医生汇报,然后记录新的医嘱,并登记药品。她的表情非常认真,又带着一点学生样的恭敬,益发惹人怜爱。戴着口罩的她,眉眼愈加突出,微翘的长睫轻颤着闪动,而护士服穿在她身上,有一种常服所没有的窈窕情致。
曾宇浩干咳一声,强行拉回自己越跑越远的思绪,又问回最初的问题:“你是……在给宇瀚读爱情小说?”
方灵采有些狼狈地抬眼,刚要说什么,曾宇浩的下一句已经来了:“你也觉得宇瀚是为情所困所以才自杀的对不对?跟我的感觉一样。”
他注意到方灵采的欲言又止,不由失笑,他们俩又抢话了,没办法,太谈得来就这点不好,说话总是撞车,但男士礼应谦让女士:“想说什么?你先说。”
方灵采摇摇头:“你先说吧。”
曾宇浩确实有一股想要诉说的强烈冲动,于是也没客气:“说到底,他这个年龄,学业上也挺顺利,又还能为什么事痛苦到这种地步?而且……他性格挺像我爸的,我一直在想,其实我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可能是遗传吧。”
他看着方灵采,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让他觉得跟这个女孩说什么都可以:“我爸在我八岁那年就走了,我家对外说是急病,就连亲戚朋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去世的真相。”
第16章 、
曾氏兄弟的父亲曾承泽是曾老太爷的独子,原本肩负着继承家业的重任,无奈他从小醉心艺术,对商业毫无兴趣。
曾氏祖父只得物色了一名极具才干的妙龄女子,放在身边悉心培养,然后让她和曾承泽完婚,以便将来令她以儿媳身份接管曾家产业。
曾承泽对这门婚事并不热心,但他当时横竖心无所属,也就没有十分反对。
最初几年里,夫妻俩倒也相敬如宾各得其所,先后生下了宇浩、宇瀚二子。
当时宇瀚年幼,还看不出什么来,但至少宇浩不仅天资聪颖,而且脾性肖似其母,不必担心将来再出现如乃父的问题,曾家后继有人,老爷子十分满意。
到了曾宇浩六岁那年,曾承泽迷上了一个年轻女孩。
这女孩是个贫困学生,仗着一身姿色,课余便做人体模特赚钱,由此认识了曾承泽。
曾承泽很快就对她如痴如狂,不久即对发妻提出离婚。
且不说曾夫人的态度,曾老爷子第一个就不能答应。
为了阻止儿子理智尽失,曾老爷子发下话来:你要离婚可以,请净身出门,曾家一个铜子都不许带走!
提出这样的条件,说明曾老爷子对儿子不够了解。曾承泽想都没想就干脆答应,不料他欢天喜地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年轻的情人时,那女孩却翻了脸。
她冷然无情地对他说:你都变成穷光蛋了,我还跟你在一起干嘛?
其实这在这个圈子里该是一种常态,但一把年纪却依旧天真的曾承泽真的没想到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居然也不是例外,她跟大多数其他淘金女一样,只是冲着钱来的。
她另投怀抱之后,他辗转煎熬了一阵,终于熬不过内心痛楚,自杀身亡。
——
讲完这段往事,曾宇浩看着方灵采。
她听得很认真,此时的表情是一种柔软的哀戚,眼睛里更有一种了然的疼惜。刚才她也曾面露惊讶,但都是恰到好处的内敛温雅,并无许多没见过世面的女孩那种刻意夸大的一惊一乍,也没有急于发表浮于表面的议论批评,让人既有讲述的快感,又有被尊重的舒心。
说来这大约是他们俩第一次内容不那么愉快的交谈,而曾宇浩没想到,这场交谈令他情绪上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畅快。
没想到只是因为刚才没有特地去想而已。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与人谈起这件事,毕竟是伤己至深的家丑,不但不能外扬,就算是在曾氏自家关上门,也已多年再不会有人提起,而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让他能够心甘情愿甚至满怀冲动地主动提及此事,而且毫不勉强委屈,只有畅快淋漓的轻松。
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消看着她的眼睛他就知道,她懂,她不会做出任何令他不悦的反应。
曾宇浩从那段往事中抽离,不由苦笑了一下,感叹一句:“如果宇瀚这遭真是为了个女孩……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假如刚好又是像当年那位那样……我妈非发疯不可!”
他倾诉完了,又想起刚才方灵采的欲言又止,忙问:“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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