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秦伶忠有点束手束脚。
随随便便坐苏丹青的床,怎么想都不太符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虽说苏丹青也算长辈,但年龄着实没差太多。从前他要上谁的床, 肯定不是想上床的字面意思。现在想来,以前苏实真到谁家都没心没肺直接躺床的个性总算追溯到了根源,原来只是习惯养成罢了。
在一干头脑简单的大人中间,未成年人的苏飞宇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成熟, 很快给秦伶忠搬了张椅子,让他“凑合一下”。
然而,陋习比病毒的传染能力还要强。
差不多半个月后,秦伶忠也已经能够无所顾忌地坐到苏丹青床上吃着饭对电视点评“这男的送小三的表不错”了。
周末的时候,苏实真带他去医院做脑部CT复查。
血肿似乎已经不是恢复的主题,她拿去给舅妈解释给她听。秦伶忠则百无聊赖在走廊上发呆。兜兜转转,他靠到扶手边向下看。前门顶端挂着老旧到一定程度的石英钟,医院外甚至有捐赠者的感谢刻碑。
苏实真是在这里出生的。
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的秦伶忠,有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微妙的难以置信感。曾几何时,他对她一无所知,她对他也不感兴趣,促使他们维持情侣关系的绝不是爱意。他们都是享乐主义者,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尽全力回避痛苦与悲伤,将对方视作为自己增加快乐的工具。
那时候,他们不需要了解对方。
变量出现,反而导致混乱归于有序。
既然已经出了村,他们索性又去逛了逛才回家。苏实真挽着秦伶忠手臂,悠哉悠哉地四处张望。她说:“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他想了一会儿,小心过头地反问说:“什么地方?”
她被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害得有点扫兴 ,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转头就要加快脚步。
不安猛地注入颅骨,他下意识抓住她。
苏实真被拉回去,有些错愕,几秒钟后马上解释:“……我只是想看清那边的招牌。”
秦伶忠面色凝重地望着她,有犹豫,但又显得决绝,咬字清晰地说:“你别离我太远。”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只认识她,也只能依靠她。即便只是短时间内。
仿佛为了镇压他的局促,她紧紧握住他,随即开始口吻平静地说些趣事,上学时逃过的课啦,暑假早上和朋友去爬过的山啦,诸如此类,都是还不错的回忆。她说:“以前外校有个混□□的还想包养我呢,结果,你猜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话说。
结果却被她满脸骄傲地糊弄过去:“欺负我的,当然没好下场啦!”
但这反而引发更多好奇心,秦伶忠追问:“到底怎么了?”
“哈哈哈,其实没怎么啦。”苏实真细碎地笑着,轻轻摇晃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就是被他上一级的老大知道,也想和我好,结果我吓得不行,听黎旭的话报了警,又把自己剃成了猴子头,每天戴帽子、围围巾上学,熬过那个学期才没事。”
这种狼狈的处境令秦伶忠有些意外。
他说:“怎么会——”
“你以为呢 ,”她像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也似乎是最被他所爱的人,就这么无忧无虑、爽朗地笑着说,“长得漂亮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对弱者来说,很容易被欺负的。”
在这个凭借食物链运转的世界上,最容易受到残害的是哪类群体?除了弱小的,那就是美味的。
她是弱小又美味的。
“你不也是欺负我的那一个吗?”苏实真倏然看过来,从斜上方打量,脸被垂落的前发遮挡,语气也喜怒莫辨。
飞快得出正确答案的能力已经和狡辩一起失去,他想来想去,末了开口:“来这里之后,我妈妈一次电话都没给我打过。我去英国后也是。在我十一岁前,爸爸没找到她。那段时间,我妈妈四处写生,不停作画,交没有钱但很爱她、对我也很好的男朋友。我认为她很快乐,她也不否认自己快乐。但其实根本没有。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有时候我很矛盾。我很怕你像她,”秦伶忠不疾不徐地说,“但是,我又希望你也像她。”
这样卑鄙的心愿,这样丑恶的实话。
他说:“对不起。”
她回答:“没关系。”
他们原本就是不适合追究谁对谁错的两个人。
只因为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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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飞宇做了值日生,和同班同学道别,放学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苏丹青在吃咸菜,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看男女主角在车站的暴雨中深情拥吻,苏实真在大热天里织毛衣,对着电视里令苏丹青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桥段发声嘲笑。
走出去,反倒是秦伶忠在下面条。
“怎么是你在做饭?”他说。
“嗯,”秦伶忠说,“你们烧蜂窝煤嘛,反正也没火焰。而且菜是苏实真切的,我没用刀。”
苏飞宇对那两个把伤残人士活活逼出家务能力的女人感到无语,但也无能为力。他去帮忙,两个男人在忙活,秦伶忠随口道:“秀秀你把狗叫出去一下。”他对苏丹青家养来看门的狗向来不太对付。
照办后再回来,苏飞宇忽然想起什么,主动问:“你的小名叫什么啊?”
“什么?”
“我妈妈说,很熟的人可以叫小名。苏实真没有小名,所以只能叫大名,那你呢?”苏飞宇无比专注地盯着锅。
工作时,他遇到过很多怀有偏见的人。他们的刁难往往都是早有准备,但就算是这样,秦伶忠也从不怯场。只可惜,善意似乎总比恶意更难应对。他破天荒地支吾起来,好一阵,他才像青春期的高中生般吞吞吐吐地说:“我爸爸的夫人有时候叫我Tommy……”
秀秀回答:“没有中文吗?”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仿佛从天而降的是自己出生二十多年所遇到过最大的难题。以前,身边人有在意过他的昵称吗?搜刮脑海找不到类似的记忆。秦伶忠是一个符号,只要有钱就可以了,只要是他父亲的儿子就可以。
“没有就算了,以后我还是叫你的大名吧。”秀秀的目光坦诚到令人颤抖,他望着他,毫无保留,真挚而纯净,“秦伶忠,你可以去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只知道在那一刻,心里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他好像被当成了很重要的人,而且,这种认可似乎变成了无法拒绝的条件。
得知他要去苏飞宇的家长会,第一个提出异议的就是苏实真。
她先是带着笑确认了一遍,当明白事情已经决定后,她就收敛了笑容,缓慢地说:“我也要去。”
“哪有人家长会去两个人的……”苏飞宇不高兴。
苏实真低下头,声音轻轻的,但一点没打算让步:“反正我要陪他去。”
走在乡间平坦的道路上,苏实真给秦伶忠扣好最顶端的纽扣。虽然他感觉这样自己会显得有点傻,但还是随她摆弄,只要她开心就好。
“到时候我们就说是秀秀的爸爸妈妈吧。”她喜滋滋地提议。
他也笑,不由自主把手伸到背后:“年龄对不上吧。”
“你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吧,”她低下头,忽然间自言自语说,“没关系。我会自己养一个的。”
事实上,秦伶忠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他望着她,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我们可以一起——”
“一起?”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他还没来得及补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大喊:“苏实真!”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时,苏实真也转过身,睁大眼睛微笑,和那名女性握住彼此的手,打闹似的转了一圈。
苏飞宇的班主任是苏实真以前高中时的同学,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后就回老家当了老师。两个人老同学重逢,打过招呼,对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秦伶忠,一脸“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用手肘推苏实真:“听人说你找了个傻子,没想到这么帅。但是帅也不能当饭吃吧——”
苏实真微微一笑,故意开玩笑:“我偷电动车养他。”
她们笑了一通,秦伶忠本人却浑然不觉。他穿着苏实真随便从附近商场买来的衣服,却一点也不掉价,乍一眼看,至多是来乡下录《变形记》的有钱人家少爷,令人感慨贵气还是得从小培养。他专心致志在看秀秀的成绩单,等进了教室,甚至还凑到她耳边评论:“有点偏科啊。”
座位只有一个,又是小学生尺寸的桌椅。他们是最后一排,秦伶忠示意苏实真坐,自己则站在后边。放眼望去,他俩可以说是相当显眼,加上苏飞宇成绩是全班第一,被老师点名,又不得已多经受了几次注目礼。
到了最后,老同学还想叫苏实真去她家吃饭:“我老公一听说你在,高兴得多买了好几道菜!”
面对给自己戴绿帽子还十分兴高采烈的旧友,苏实真笑得有点尴尬:“那他太客气了。”
“没办法嘛,”过去的同学叉着腰,坦坦荡荡道,“那时候哪个男同学没喜欢过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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