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为饵 (生肌)

　　沈娓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 正用毛巾卷着一堆冰块，冰块相撞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霍岚看了一会儿，抬手便开了灯。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沈娓眼前便猛地亮了起来。肿胀地眼睛被刺得生疼。
　　她吸了一口冷气，随即不得不微微闭了眼。
　　等到适应过来后, 霍岚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沈娓垂着眼起身，“……妈妈。”
　　霍岚严厉的视线借着灯光将她全身扫视一遍，“哭了？看来是那个男孩拒绝你了？”
　　沈娓抬头看去，对上了霍岚那双公事公办的眼神，没作声。
　　然而霍岚毫不在意她的态度。
　　小孩子的早恋问题而已, 不是大事，况且沈娓性子沉默但听话, 时间到了自然会好。
　　想着, 她径直走到一旁倒了杯水, 语气稍稍温柔：“你还小, 什么都不懂，现在的感情也只是一时的冲动, 也容易被人骗。等到你长大了, 妈妈给你找最好的人。”
　　沈娓拿着冰块的手微僵，随后想通。所以，是妈妈和傅沉楼谈过。
　　她蹙了眉，视线对上去, “我都说过是我在追他，妈妈你为什么要去打扰她？”
　　霍岚看着第一次反抗她的沈娓皱了眉头，嗓音微沉：“娓娓！”
　　沈娓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有了泛滥的态势，她看着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丝毫歉疚的霍岚，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觉得既抱歉又羞耻。
　　是她纠缠傅沉楼的，人家被她缠着还不够，还要被她妈妈打扰。
　　难怪，他突然冷淡下来，也难怪，他明明还没放学就回来看她考试。
　　看来是被弄得烦了。
　　巨大的内疚压得她喘不过气，听着霍岚意有所指的话她忍不住替他辩解。
　　“他不喜欢我，就算您不去打扰他，他也会拒绝我的，况且这么久以来，都是我纠缠不清的。”
　　“你那么忙，根本没时间管我，甚至连我的学习状况您都不清楚，是他一点一点帮我补课，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为什么您还要去打扰他呢！”
　　霍岚不想大半夜同她吵，蹙着眉厉声呵斥：“沈娓！”
　　“你知不知道，澜漪去年就是这么和她父母说的，可是现在，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么小的女孩子，她……”
　　霍岚看着软乎乎一小团的女儿说不下去那些残忍现实的话，嘴唇蠕动几下，还是将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沈娓管不了那么多，眼眶里的泪水越聚越多。
　　她看着霍岚，闭着眼，一口气地将心里的话吐出来，断断续续地抽泣：“妈妈，傅沉楼很好，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我就喜欢他那么一个人，虽然被拒绝，但是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在他心里留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呢？”
　　“我真的……很喜欢他呀。”最后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沈娓失魂落魄地想，那样温柔沉默的人，换成谁会不喜欢呢？只不过是她运气太好，早早的就认识到他，见识到了他深藏于淡漠外表下的柔和缄默。
　　明珠蒙尘，却仍旧勾人。早晚也会有人发现他的，只不过她没机会了。
　　话音落了，她便一步一步离开，没有理会一旁的霍岚。
　　霍岚看着女儿的背影，虽然生气，但还是放心了。不管如何，早恋这件危机算是过去了。
　　娓娓还小，根本认不出来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等到长大一些，她总会忘记的。
　　回到房间的沈娓，眼里一串一串地掉，沉默无声地哭泣着。被拒绝已经够难以接受，然而她又给他添了麻烦。
　　她手攥紧着被子，哭得眼睛红肿酸涩，喉咙刺痒，得了重感冒一般地难受。
　　一周后，苏星星来找沈娓去参加毕业联欢会，地点就在从前常去的那一家KTV。
　　包房里人影匆匆，少年少女们哭着笑着，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完的游戏。
　　沈娓端坐在一角，低着头，神色木然。她旁边之前来了好多的同学同她说话，她们拿着果酒同她碰杯，随后又说了好些话。
　　她心情很低，只偶尔应一两声。
　　她们见状也以为沈娓是失落即将同他们分道扬镳，互相拥抱了一下，便都散开，将空间留给她。
　　苏星星转过一圈后来到沈娓身边，她低着头端详一眼沈娓，问她：“阿娓你怎么了？今天这么不开心？”
　　沈娓看她，摇摇头，不说话。
　　苏星星纳闷，扶住沈娓下巴将她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她通红的脸色，她神色奇怪地皱皱眉：“你醉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怀里的沈娓瘪瘪嘴，拿起了桌上开了的一瓶果酒，仰头就往口中灌去。
　　苏星星愣住，同她争抢起来。
　　沈娓没喝过酒，这么喝不醉才怪，可再怎么高兴也不能这样啊。
　　然而酒瓶到了手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个底儿，苏星星哑然。
　　阿娓竟然是这样的阿娓。
　　看了一眼玩得正开心的同学，她头疼地摇了摇头。
　　得，还是她去送沈娓回家。
　　简单地打过一声招呼，苏星星搀扶着云里雾里的沈娓出来。
　　出来时，才发现天空早已经擦黑，并且外面还下着大雨，台阶下小水泡一个一个地出来，路面上积了有五厘米深的水。
　　一辆车经过，溅起了老远的水花，恰好滴在沈娓裙子外面的小腿上。
　　苏星星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便听她委屈地出了声：“……冷……”
　　叹了口气，苏星星问：“手机在哪？我给你家司机打电话。”
　　怀里人没有反应，雨滴斜斜飘过来，砸在身上挺疼的，苏星星急得蹙了眉：“阿娓，你的手机在哪？”
　　此时怀里人终于有了反应，苏星星见她闭着眼，歪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口中嘟囔：“……打电话，傅沉楼，道歉。”
　　没能得到答案，苏星星自行伸手摸索起来。几秒后，她打开手机，点进通讯录。
　　思来想去不知道打给谁时一旁的沈娓又出了声：“……星星，傅沉楼……”
　　苏星星没了办法，在通讯录里看到了傅沉楼的名字。
　　她不晓得那样高冷的学霸会不会理会，但是不打的话，一旁的小醉鬼也不能安生，还是试一试再说。
　　电话接通后就是一阵沉默，苏星星潜意识觉得没戏，想了想还是挂断了。
　　然而一秒铃声响起。她一看，竟然又被打了过来。
　　她松了一口气，将电话接起，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随后就听见学霸沉稳的声音：“劳烦你先看好她，我马上就过来。”
　　苏星星愣住，随后才猛地清醒，狂点头：“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后她还是一脸魔幻，转头看了一眼醉得不分东南西北的小醉鬼，她真心觉得神奇。
　　伸手点了点沈娓的额头，她笑着调侃：“小阿娓，你可以啊，这种学霸你都可以，真不愧是我的好姐妹！”
　　喝醉的人没有回应，眉头一如初始时紧皱，苏星星以为她难受，帮她拍了拍背，顺顺气。
　　等了有三十分钟，苏星星有些着急的时候，从转角处来了一道身影。
　　盛夏的雨夜里总是不缺闪电和雷声。
　　然而在这样嚣张喧闹的环境里，苏星星抬眼就看见了傅沉楼。他手里拿了好多东西，高且瘦的身影看起来神秘冷淡。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眼前。
　　苏星星回了会儿神，率先打招呼：“学霸？”
　　傅沉楼对着她点点头，接过沈娓，礼貌道：“谢谢。”
　　苏星星猜测到他和沈娓的关系，闻言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应该的。”
　　傅沉楼抿唇，看了一眼睡着的沈娓后又移开目光，道：“我先送沈娓回家。”
　　苏星星点头。
　　她在一旁扶着沈娓，看着傅沉楼将外套裹在沈娓身上。
　　目睹这些，她没话可说。
　　沈娓穿的是夏天的小裙子，鹅黄色的轻软布料，看起来可爱又仙气，但是在这样下着暴雨的天气里显然是不够的。
　　现在身上被套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看起来暖和多了。
　　傅沉楼垂眸好好看了一眼小公主，发现她真的醉了。
　　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出的气体带着樱桃果酒香味，脸颊酡红。
　　他抬手轻触了她额头，确认没有别的异样后看向苏星星。
　　拿出一把全新的伞：“雨有点大，这里不好打车，你撑这把伞回家。”
　　苏星星惊讶地收过，点头笑笑：“谢谢，我包还在里面，还得回去一趟，阿娓就交给学霸你了。”
　　傅沉楼沉默着点头。
　　苏星星离开后傅沉楼便开始叫沈娓。
　　小公主没喝过酒，突然一下子喝醉，难受到连气息都是乱的。
　　傅沉楼看着她的脸，蹙着眉：“沈娓？”
　　听到这样冷的嗓音，沈娓微微清醒了些。眸子半睁着，不期然撞入那样清凌凌的眼里，她的眼睛突然就酸了。
　　“沈娓，难受吗？”
　　沈娓眨眨眼，她没想到就算在睡梦中也能见到傅沉楼的模样。
　　那些想被忘记的，难以启齿的感觉全都冒了出来。
　　她没忘记自己对他造成的困扰，抿抿唇，她声音微不可闻，“傅沉楼，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