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昭的消息随即发来,“还没睡?”
房间里没开灯,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打在明黎脸上,她眼底泛出淡淡笑意,慢慢打字回他:“刚醒。”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回复太过冷淡,她又补充:“你是还没睡吗?”
“嗯, 有点认床。”霍昭言简意赅, 舅舅家客房久没人住,灰尘很多,尽管下午回去后两人清理了许久,但霍昭还是觉得有点灰尘过敏,浑身不太自在。
明黎猜到了一点,退出界面看了一眼江川的天气,又折回告诉他:“明天放晴, 可以趁此机会晒晒。”
“放晴不带我四处玩玩?”霍昭调侃道。
明黎手机一下没拿稳,啪嗒一声砸到她脸上,她忍住疼回道:“你可以喊老杨带你转转。”
霍昭消息回的很快,“我舅舅说明天有事,让你给你当导游。”
老杨周日能有什么事?明黎疑虑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对于喜欢的人与事物,反而捂得紧紧的,藏住不让别人知道,哪怕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也不可以。她不敢保证,在单独面对霍昭时,能不能藏住自己这一点小心思。
“可以。”情感战胜了理智,明黎回过神时,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回应。
“再睡会,晚安。”
“晚安。”
虽然道了晚安,但明黎已经全然没了睡意,翻起身开了灯写题。
只有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时,她才能使自己静下心来,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明黎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时间一晃而过,天光大亮,透过窗帘照进来,明黎从作业堆里抬起脸,看了下腕表,已经七点多。
夏天亮的早,也不知道霍昭起没起来,明黎躺回床上翻了几个滚,一时纠结住是否要给对方发个消息。
问吧,会不会稍显刻意?不问的话,会不会又稍显怠慢?
明黎脑海里两个小人打着架,握着手机界面一直刷新,却始终等不到想要的信息发来。
黎蓉早上下了面,明黎心不在焉地嚼了两口,有点索然无味。
可能对方就是客套了一下吧,自己反而当真了。正准备上楼,姑姑却叫住了她——
“黎黎,那是杨老师那个外甥吧,是找你不?”黎蓉弯着腰正在擦桌子,瞥见门外不远处的少年站着不知道是等谁。
明黎转过身往外看去,少年站在杨树旁正挽着袖边,她面不改色回答:“姑姑,他第一次来江川,说想四处看看,要我去带他转一转。”
黎蓉没多心,应了声:“记得回来吃午饭。”
明黎点了点头,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你怎么没提前发消息给我?”明黎走到他身侧,带着一丝疑惑问出声。
霍昭浅浅笑了下,“其实刚到,想着你在吃饭等会再给你发消息。”
明黎淡淡点头,“你想去哪玩?”
霍昭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其实都行,你带我转转标志性的建筑?”
江川其实没什么娱乐设施,也没有嘉年华,娱乐广场这类,只有一些小商铺会在门口放一架娃娃机,又或者是幽深的巷子里头开着黑网吧,这些地方明黎不可能带他去,思来想去她绕过了菜市场,将人往活动中心带。
早上的菜市场一如既往的热闹,霍昭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脚步停了一下,明黎看乐一眼,出声解释:“江川比较小,这处比较宽敞,又有连锁的百货超市,所以后面那条巷子渐渐就变成了农贸市场。”
“挺有意思的。”霍昭收回目光,江市的菜市场他没去过,但肯定不是这种鲜活的氛围。
“出来卖菜的一般都是老爷爷老奶奶,你看到那个秤了吗?”明黎指了指:“他们不会用电子秤,就用这种秤杆。”
“这里面其实也有门道。”明黎补充道:“有些人会故意把秤砣做轻一些,这样实际对上的重量也会轻一点。”
霍昭了悟地点了点头,疑惑着问:“不会被发现吗?”
明黎摇了摇头,给他解释:“其实就是一些老人家爱占便宜,但是要说能缺多少其实也没多少,买家有时差那么几两可能就会抓一把葱啊蒜啊什么的,这些菜都是自家种的,谁也没亏。”
霍昭又点了点头,言简意赅总结:“一种礼尚往来。”
明黎被他这话逗笑了,乐道:“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活动中心这会已经坐满了人,明黎领着他去老树下坐着,指了指这颗树道:“这就是我头像那棵树。”
“没太看出来。”霍昭心情放松,难得调侃了一下。
“得正午阳光打下来拍。”明黎一本正经跟他解释:“这棵树和江川那棵老榕树有的一拼。”
霍昭没说话,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有点吵闹,但不同于江市的广场。这里的人们神态悠然,坐在这就像是来度假村一样,几个老人在下棋,还有几个搬了椅子半躺着,旁边摆了台老式收音机,天线笔直竖着,里面播着江市的新闻,小孩们追逐打闹,活动器材上有正在锻炼的大妈......
“是不是很有烟火气?”明黎突然问。
“是啊。”霍昭深呼吸了一口,“挺好的一个地方。”
少年姿态不似作伪,明黎吊着的心此刻才放了下来,她故作轻松:“其实我以前一直想逃离这里。”
霍昭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这么说,他没说话,静静听着。
明黎坐在树坛边,淡淡出声:“我虽然不是江川人,但是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日子得过且过地过了这么多年,但总没有一点归属感,但要说常市,好像也没有归属感。小时候盼着快点长大,早点毕业赚钱自己买房子,但好像又并不是如想象般那么轻易就能实现,后来就很少想这些。
明秀雅明里暗里要她毕业后去浙市和他们住一起,明黎自己却没这个想法。
两端都是压抑的环境,她想自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生活。
这些话她没对着霍昭说,只状若随意般提起感慨了句:“江川太拥挤啦。”
霍昭敏锐地感觉到了少女的情绪变化,但也没多问,像是无心地问道:“那你以后想去哪里?”
明黎低头想了想,摇了摇头:“还不知道,等考上大学再说吧。”
“南来雁,啊呀,雁儿,你与我把书传,再于我多多拜上家长父老,道昭君再不能返家园。”【青冢记·昭君出塞·山坡羊·王芝泉】
播音机不知何时断了广播,被老人摇了下天线,熟悉的昆曲调就传了出来,老人摇着把小蒲扇躺在贵妃椅上咿呀咿呀跟着唱出了声。
“噗,还挺应景。”明黎仔细听了下,笑出了声,给他解释:“这是唱的昭君出塞那一幕。”
这儿听戏的人多,她自小耳濡目染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
“你喜欢这些?”霍昭若有所思,又带了点不敢置信,似乎没想到少女对这些感兴趣。
明黎没正面回答他,反而道:“镇上有时候有人去世了,下葬之前是要请人唱一出戏的。”
街坊邻居间,就算是没什么亲戚血缘关系,这个时候也要到场送一份人情钱,主家就会记在人情薄上,谁家随了多少钱,记得清清楚楚,等到对方家里无论红白事,都要还礼回去。
金额不定数,看关系给,反正你给多少,我下次也给差不多的数回去。那时除了过年过节,能吃上最丰盛的日子就是谁家有红白事,她虽然和镇上的人没什么关系,但因着黎蓉这层关系,倒是蹭了不少酒席。
“镇上有些人就是专门做这个的,有点类似于——”明黎顿了顿,绞尽脑汁想不出个词,“像现在大城市那种,不是有主持人嘛,催哭?好像是这么个意思吧。”
霍昭微不可察笑了笑,没做反驳。
明黎继续道:“不管家庭条件如何,这个步骤不能少,戏班子唱什么戏也是有讲究的,这个时候得唱秦腔,而不是昆曲。”
少女讲这些时信手拈来,再熟悉不过。
“我爷爷以前喜欢听这个。”明黎回忆了下,“你还记得鲁迅的《社戏》吧,我们那也有。”
意识到话题歪了,她又将话题拐回来,继续说:“等戏班子唱完了戏,孝子孝孙什么的敬完酒,这些习俗步骤才算走完,然后第二天才能下葬。”
“你对这些怎么这么熟悉?”霍昭带着疑惑问她。
明黎被这话问得一愣,陷入了回忆里。
她为什么会对这些熟悉呢?因为爷爷死的时候,她作为嫡长孙女,是要带头“举杖”的。
江川和常市在丧事习俗上,大同小异,爷爷生前喜欢听戏,也喜欢唱,那时大院子里经常能听到爷爷一边放着昆曲,一边拉长了调子挽着把扇子在门口唱。
那时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反而是后来来到了江川,再次听到这些腔调,难免去了解了一番。
明黎故作轻松地笑了下:“这儿喜欢放戏的人多,来来回回那几首,就记住了。”
意识到少女不想多谈,霍昭点了点头,也没再继续追问,反而岔开话题问道:“你几点吃完中饭?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