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太复杂了。
只是我料想不到,时隔数月她会拿这件事来报复你,以至于间接引发了那场车祸。”
不知怎地,他声情并茂的这段话竟让梁昭想起那折《武家坡》来。
眼前的人,像极了薛平贵试图用一晌团圆来抵偿宝钏十八年寒苦的样子。
苦的不是你啊,凭什么由你在这主张我该不该释怀?
梁昭一记冷笑,“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只要离婚空窗就一定会回头找你?”
她说话过分冲。顾铮心里隐隐不耐,他解开袖扣,五指叩叩桌案,“即便是,当初促使你离婚的因素根本就是一桩误会,你也不肯?”
“你又有多干净?”
“我确实没出过轨,梁昭。”
逻辑依据是错的,推导出来的命题也是错的。
梁昭朝他摇头,“顾总,我想你搞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论当年你怎样,事实如何,我都没可能再爱你了。二十二岁的梁昭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会义无反顾迷恋你,贪慕你的成熟、才干乃至是社会地位,三十岁的梁昭就不会了……
因为这些,她都有。”
说罢,她饮完杯中酒起身,要挪去别桌就坐。
滑铁卢的人不死心,“你是单单不肯对我回头,还是每个前度,你都不会回头去找他?”
梁昭居然答不出个所以然。
*
五一假期头天,顾岐安得空回到老宅,来主持给老爷子选定墓址的事宜。
顾家上三代沿袭下来的作兴,人如果快不好了,得早早敲下墓址。省得死后让小辈忙不开身。
对此,老爷子的主意很善变,昨天还说要落脚宝嘉那边的公墓,今天又改口,说想葬去黄山脚下。
灵感源头则是那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顾父自然不依,“那得多不方便?劳碌我们年年去看你都要跑断腿。”
爷爷一意孤行,“我就要这个效果!让你多跑跑,免得我骨灰还没凉你就把我忘干净了。”
父子二人争得乌眼鸡一般,谁也不让谁。
终究还是顾岐安出面,才定下军心,“族谱落在哪您就去哪落根。至于想去黄山,我可以托人帮您在山上供个灵位。”
“那你可会年年去看我?清明冬至都不落下?”归根究底爷爷计较的是这个。他觉得死不算啥,人固有一死,真正可怖的是被人遗忘,尤其被这些从小看到大的小辈。
顾岐安难得和颜一笑,“当然。少不了您的。”
“那就好。”
闻言,老爷子才算开怀起来,连带着胃口大开,才肯多吃几口秋妈喂的饭。他抿抿嘴,双唇扁塌地裹附着豁光牙的牙龈,生病的缘故,短短十来天老相了好多。
本来逢人都说他一准是长寿的命。
餐桌上,众人不禁一齐慢下来,凝视秋妈喂他吃饭。
给秋妈看得难为情,“你们说说,老小孩这词多准头呀,我们每个人的老去都是返老还童的过程。”
顾岐安插话进来,“也别急着丧气。我们医院里多得是癌症确诊十几年还活得好好的例子。”
“随便罢!”老爷子突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就一宗愿望,你和老大,任意一个给我抱抱曾孙就行了。”
前些天,家里人才派邮件及短信过去,希望老大一家尽早回国。
可惜仍是不得回复。
其实当年岐章与妻子成家定居,诞下一子的时候,是发过几张宝宝照片过来的。
坏就坏在顾父太横,不肯表态什么,更不肯拾这个台阶,才愈发疏忽了关系。
顾岐安也是彼时才领会到,亲子情分一旦伤了,好像就没得弥缝的余地。
眼前他更不想接爷爷的话茬,“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您倒是可以强身健体多活十几年,等我二婚再给您曾孙抱罢。”
顾父听了一哼,“出息,也就你把二婚当多光荣的事体!”
代替老大出面的堂兄嫂亦在席上。堂嫂唏嘘,“岐安,你当真铁了心要离?”
顾岐安不言。
堂嫂打蛇随棍上,“如果单因为孩子的话,其实我身边也有不少相同病例的朋友,并非得了就相当于判死刑了呀,也有人养好身子照样能生的。”
一连好几天,家里家外,人人都好心肠来拿和几句,唯独堂嫂说到了点子上。
就是这个家无论如何,都会看重香火的延续性。
饶是顾父嘴上不说,只一味地数落老二没名堂,离婚给家里丢脸,可当真把梁昭找回来,她肚子没动静,他势必又要闹了。
前几日,丁教授找到昭昭说的也是,“我并不会强迫你回去。毕竟我知道,顾家那个氛围你是来也受罪,去也受罪。”
当下,顾岐安落下筷子,面上不无冷落地打断堂嫂,“和孩不孩子的无关。这世上有人认为一家三口才圆满,也就有人丁克也过得下去的。当然,如果有些人始终把女人看作繁衍工具,那另当别论。”
堂嫂权当他在呛自己,殊不知,一句话无差别扫射了桌上好多人。
说到这,顾岐安心下也无端鼓噪起来,甚至多饮了几口酒。
即便他能头头是道地去辩驳别人,这段婚姻的成败与生育无关,可当真要问,那为什么好端端就离了呢,他也答不上来。
他头一次拿一个女人全无办法,摸不准她究竟想要什么,又如何才肯满意。
结果饭毕后,药石无灵的人又开始当起人生导师,点拨顾丁遥的情感之路。
遥遥最近陷进了瓶颈期。她找兄长倒苦水,说那人难追极了,有时态度很游离,给人以窗户纸一捅即破,甚至是但凡她主动点就能把他骗上床的假象;有时又好冷漠,“给他发短信,问候早晚安,这个死人一连几天不回复。见面打招呼,也像不认识似的。鬼人!死去罢!”
兄妹俩站在春风里,顾岐安看着指间燃烧的烟头出神,“别发短信了。直接拉黑试试。”
“拉……”黑?!
方才还嘴硬的人陡然没出息起来,“你你你……你认真的?拉黑把人拉跑了怎么办?他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的你晓得伐?许多迷妹,男女通吃!”
一直眼神迷离的人,也忽而像是开窍般地回过神,顾岐安薅幺妹头毛,
“你懂什么?男男女女就这样,猫鼠游戏,或者‘捉放曹’才有意思。”
*
长假后上班,梁昭终于得到某人的答复,在这天工作日上午去民政局办理手续。
协议离婚的过场已经走了,余下的左不过拍拍照、签签字、按个指印。有如画押,把自己典当给婚姻的灵魂再赎还给自由。
顾岐安还是执意把房子留给梁昭,也表示,交割后如何处理请她自便。
这是他唯一的风度与情分了。
二人平静地从里面出来,一个手忙脚乱翻手袋,一个气定神闲双手抄兜。是从前夫妻,也是日后陌路。
顾岐安侧首看她掏出一板药来,是布洛芬,“肚子痛?”他记得她来月经常常会痛。
梁昭说不是,“偏头痛。”
折磨她好几天了,大抵是没睡好罢,“一痛起来恨不得把脑袋卸下来在地上踢几个回合。”说罢也不喝水直接吞药干嚼。
在这之前,顾岐安原本想说什么来着……哦,他想问她知不知道今天这个日子,离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也不到十天。
话出口却变成了,“有空来我们科室挂个号,挑周三上午,三诊室,我当班,给你打折。”
梁昭即刻还嘴,“你得了吧,谁不知道你管神外不管神内啊!”
闪射过去的眼刀子定下来,才稳稳撞上他直白凝望的目光。梁昭突地有些尴尬,也没话说了,就急急转回头,二人一时无言,半晌,她再从包里掏出婚戒,作势要归还,“你要收回去吗?毕竟留在我这里也没用处了。”
没用处了,像头发剪短后的发绳,也像天气转暖后的手炉。
顾岐安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徐徐低到那摊开的手心,他状似不屑地谢绝,“你给我也没用处啊。谁二婚还用头婚的戒指……”
梁昭被噎得挤出个“行”,“那我扔掉了。”
“随你。”
她抹身走远好几步,又不放心地转头来,“要不你给立个字据证明一下,证明我擅自处理掉它你回头不会赖上我让我赔偿……”
岂料有人已然先行走远。他选择步行离开。
微阴日光下,颀长挺刮的身影,只一记背向挥挥手,挥手自兹去。
*
恢复自由身的日子跟想象中差不离。除开不必再受婚姻名义的束缚,其余没什么变化,在此期间,梁昭找了装修团队来把房子里里外外翻新一下。
也希望设计团队能在厨房独立个岛台出来。她一直想要个烹饪交流空间。以后梁女士或是Miranda濮素来家里,可以边做饭边闲聊。
这般如此,社畜每天业余的项目就成了两点一线地来回跑,甚至牺牲午休时间跑回来监工装潢进度。
而且大到扣板吊顶小到桌布花色,她都一一亲力亲为。
以至于,涂改电视墙的都芳墙漆,她心血来潮地自己拿刷子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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