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更没有理由去了呀!”梁昭气极反笑,双手一摊,“哦,没有实质性的提升,相反我还要丢失在分部积累六年的无形资产,说到底,是打工人也是工具人罢了。”这是其中一点,此外的原因梁昭没说,毕竟牵扯到家务事。
调离若是在国内范畴那倒也罢,她也不至于这般反骨。偏偏一旦拍板就要去美国,这事给她们家梁瑛女士晓得了,管保把她头拧下来!
这些年,自从梁父谭主任去世后,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过来,梁瑛的情绪敏感薄弱多了,也越发离不开女儿了。
明明年轻时好歹算个知识分子,也到底跟不上时代的节奏。前几天去商场因为扫码不成功和柜员吵起来,来电给梁昭的时候,又哭又跳脚。典型的即便露怯也不肯低头的性子,在这点上,梁昭袭她。
所以,出于各方考量都不能走。
双方拉锯到此,都有些失控。Miranda甚至拿梁昭的性格说事,“昭昭,走出舒适空间不好吗?是,我们每个人都喜欢安逸现状。可是要高枕无忧又要节节攀升,哪来那么好的事?天将降大任总是建立在苦其筋骨之上的。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清楚,你是最最要强不服输的个性。”
言尽于此,梁昭觉得再辩下去也没意义了。
她将手里的半杯无因拿铁饮尽,先行收场,“长话短说罢。调任这件事,除非是我个人工作上出了纰漏理应受到的制裁,或者总部那边的的确确需要我,否则一切免谈。”说罢落下纸杯,饮口上拓下的口红印,娇娆又惹眼。
“梁昭!”
Miranda断喝一声,喊停起身失礼的人,“注意你的谈话对象!撇开那些七七八八的,我总归是你上司。”
话里的警告台词已经很明显。即便你这回不配合,我们碍于律法也拿你无可奈何,但你真有胆子开罪我、开罪公司高层,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奉陪到底。
平日里给你脸了!穿小鞋而已,你且试试,难堪的到底不是我,
我怕什么?!笑话!
梁昭步子已到门口。一门之隔,能听到外间两位助理该是在偷听,静观其变之余,还窣窣地窃谈,你有没有Tims的券?
梁昭不闻身后语地拉开门。两个小姑娘俱是一骇,“梁总……”
“我有,你们拿去用罢,”说着,在app上调出兑换码,“正好我最近不喝咖啡。”
反客为主,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那二人怯怯地接也不好不接也难,最后还是收下了。拜别的话语只有:谢谢梁总,对不起梁总!
Miranda在这头恨得牙痒,乖乖,真当我不存在了。气急败坏的下场就是,她直接掼了桌上一沓文件,手指头捣捣梁昭,啐她,
赶紧滚!
*
“你什么时候到?”
梁昭自然不会滚,相反,她还要无所不用其极地留在这里。饶是当事人很清楚,这脸皮一撕破,未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她都不会好过。但这点软苦都吃不得,她就不是梁昭了。
都说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但这个忍总有阈值,看情况,侵犯到个人底线的利益领域了,凭何让步。资本家的嘴脸不外乎是:不能干别干了、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当下,从一场是非里收拾出来的梁昭坐在楼下餐厅,给手机里的人发短信。半个钟头过去也不得回复,她难免不耐起来。
不知道是生理情况的影响,又或者是情绪在刚才拌嘴时溅了些泥点子,此刻的梁昭,很毛躁易怒。侍者来问她点的茉莉花茶是否要续杯,她也面沉似水,“不用。需要续杯的话我会叫你,谢谢。”
这个谢谢是后来补的。与其说是对陌生人的尊敬,更像是一只手,来扶稳她心头焦躁而晃动的杯子,别泼别洒。
梁昭,苟住!
玻璃窗外一场雨初霁,天鸦青将晚。钢铁洪流裹挟着通勤众生相,汲汲忙忙的平凡人滚动着,都各有各的生计要顾。一双小情侣骂俏着从Muji走出来,女生疑似嫌男票不拎东西吧,嗔怪几句,男生忙用奶茶喂她。一点就着一哄又笑,嗯,年轻真好。
梁昭不禁手托腮,等待戈多般地睇窗外,她好久没这样的悠闲时刻了。人间正好,她忽而觉得一切都值得。即便心里鼓噪着,
即便不定能等到戈多。
七点缺一刻。侍者第三次职业本分地来问续杯的时候,店门口忽而泊下一辆黑色轿跑。
光暗也能辨清,奔驰S系450。
“不用了,我结账。钱放这里不用找。”从皮夹里抽出现金搁下,梁昭随即捞过外套起身,阔版的西装衣摆擦过椅子,她径直往门外去。
不出几步到路边,人还没会上面话先蹦出来,“顾岐安,你最好是刚下手术,而请你操刀的是某国首相或使馆大使。不然,和我们家谭主任以前迟到的后果同罪处理。”谭主任也是医生,当然,那是他还康在的事了。
话才完,又自行被眼前的光景推翻。后座人是由司机开门请下车的,微浮倒也潇洒的步子,一身精致西服,很显然,他才从酒局下来。
梁昭迟迟才等到的这位“戈多”,气度堂堂风流倜傥,站在油画般的霓虹里,眉眼好看极了。就是下床就疏离无情。
他单手抄兜,到梁昭半米开外就停步,“那么,也请你最好是有着某国首相到你家做客、钦点我莅临的理由,才急call我过来。不然,对话到此为止。”
“可你还是来了。”
“三、二……”男人倨傲地报数,随即不买账她的关子,掉头就走。
够冷漠。但梁昭也有更冷漠的,她懒懒的腔调嗳一声。不等顾岐安反应,拎着葆蝶家的墨绿手袋,紧紧追上去。
下一秒,钻进男人手臂和车门的圈围里。
顾岐安蹙眉低头间,就听到她信息量炸裂的宣判,“我怀孕了。”
扔下一枚炸.弹,“投弹人”就双手背后地退出来。而有人说时迟那时快,当即扽过她手腕,要号脉来确认真假的架势。
眼看着他整个不好了,眼神到形容都满满的失措,梁昭轻笑,“随便号。号不出我包里还有报告单。”
“怎么可能呢?”男人反应不言而喻,你他妈在玩什么把戏?
殊不知这世上,任何小概率事件一旦发生就是百分百。哪怕是医生也难防。
梁昭看着他寸寸破了攻防。她冷然抽出手,
夜色里,如一张画皮,血色感一帧帧从面上剥掉下来。此时此刻,高跟鞋又成了武器,她站得挺挺地去够他的视线,“是的,听起来很荒唐。但我们就是中招了,这段时间我也没有过其他男人。”
“怎么样?这个理由够不够发配你过来,比起首相微服私访。”
“不过呢,丑话说在前头。孩子留不留是我的事,但负不负责……”
说话人对顾岐安撇撇嘴,逼宫般的行为,她坦荡无比,
“就是你的事。”
第3章 -03- 绛洞花王
陪贵客你作猥琐状,陪丫头你倒脸生光。
自古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可叹你,
人情世故俱不学,仕途经济撇一旁。
——
顾家的戏园子正月里开箱大吉。出月这晚,老班主做东请戚友们听戏。除了长孙,阖府都在场。
台子上搭的是越剧《红楼梦·笞宝玉》选段。
一张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椅上的人歪头点烟罢,打火机抛空又接住。他再看幺妹顾丁遥,后者趴在桌边吃一碗红豆鸡头米,那吃相,恨不得把碗给嚼了。
顾岐安一哂,“饿死鬼投胎,那么好吃的。舌头眼睛全吃进去了。”
“你管我舌头眼睛去哪里。管好你的耳朵就够了,谁不晓得,爷爷今晚这出戏,就是挑给你听的。”
“哦,你现在又不向着我了。”顾家二哥同小妹假委屈,眉头打结、捧心叹气。明明是好肉麻的作派,他却做得光风霁月般素净。
为什么呢?
当然是,“这岐安的模样是越生越俊了,笔管条直地,挑不出错来。我要有这样好的皮囊啊,做什么都是对的。”席上,孟家太太相女婿般的口吻。
孟小姐坐在边上,闻言忙娇嗔妈妈,“你少说点罢!那么大年纪了,好意思眼盯盯瞅着人家望的。”
“要命的!我为了谁呀,”孟太太食指狠戳女儿眉心,“还不是为了你,个死相东西。来的路上顾医生长顾医生短,以为你多大本事呢,见了面,屁都不敢放一个。”
“人家又不热络我……”
嗐,孟太太拍巴掌喊天,是你中意人家,当然该你先殷勤。喜欢人,不去试试、追一追,怎么知道是骡子是马呢?这世道早变了,烈郎也怕缠女呀,“假矜贵什么!赶紧去,口红喝一口茶补一遭累不累啊。”
孟小姐还是矜持不动。十指搁在裙摆上,绞了松、松了绞。心想你急我只会更急,可是这儿女情长的事,没看对眼就是急不得。那顾医生显然心思不在我。
从他们刚来,孟小姐就光顾着看顾二了。按理,一个正当芳华的姑娘,盘亮条顺地,眼睛直勾勾黏你身上,你要有心早该回应什么的。是顾医生太斯文分寸吗?其实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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