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红烛高烧,映的谢夫人平凝肃端庄的面上有了几分柔和之意,她穿着绛色织锦三重衣,挽着家常的随云髻,正逗着膝上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儿。
在民间有一种说法,犬生四子,取黄子养之;生五子,取青子养之;六子,取赤子养之;七子,取黑子养之;八子,取白子养之。白犬虎文,畜之可取万石。白犬黑头,令人得财。白犬黑尾,令人世世乘车。黑犬白耳,畜之令人富贵。黑犬白前两足,宜子孙。白犬黄头,家大吉。黄犬白尾,令人世世衣冠。
谢夫人怀中这只,正是白犬黄头,名唤锦荣。是上个月从御史台薛中丞府上抱回来的。
“听说你这些日子夙夜在公,竟然还有时间来我这里问安?”谢夫人不冷不热的挑了挑嘴角道。
谢玉有些愧疚,忙磕了个头道:“孩儿不孝,疏忽了母亲,还请母亲见谅!”
“这道不必,你今日来可有什么事?”谢夫人眼尖,从他一进来就看出他有事要说。
谢玉不敢同母亲打马虎眼,便如实相告道:“孩儿近日入宫见太后,得到一件喜事,太后欲将莅阳长公主下嫁与我们谢家!”
“什么?”谢夫人一惊,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怀中的小狗儿受惊,呜呜叫了两声。可谢夫人此时却顾不上安抚宠物,直直盯着他道:“此话当真?莅阳长公主是什么人?她的驸马那可是要照着赤焰军林帅的资历选得,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宁国侯府!”
跪在一边侍候的丫鬟斟了茶递给谢玉,笑着道:“论资历或许轮不到咱们世子,可是论人品才干,咱们世子也是当之无愧啊!”
谢玉接过茶水,啜了两口放下,道:“如今还不太确定,要等明天过了才知道!孩儿前来同母亲知会一声,以免到时圣旨突降府上没能来得及做准备!”
☆、寿南山
谢夫人听他这话,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漾出了几丝少见的喜悦,一面摩挲着怀中的小狗,一面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事情未定之前,暂且不要多嘴。”侍女乖乖领命。
“这对咱们谢氏一族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谢夫人有些疑惑道:“但来的太突然了,总觉得有些蹊跷!”
就连母亲一眼都能看出蹊跷,谢玉顿时有点心酸,若非莅阳执意要与那南楚质子私奔,太后即便是真的有些中意他,怕是也不会这么早下决断吧?还有刚才父亲所言谢家沦为棋子一说,也令他心中颇有些忐忑。
但是这些当然不能对母亲说,更不能流露出半分异样跟她老人家看出来,便扫了一眼边上侍候的侍女们,有些难为情道:“母亲让她们先退下,孩儿再同您讲!”
谢夫人有些好笑,还是摆了摆手令侍女们都退了出去。
谢玉沉吟了一下,还是觉得很尴尬,微微红着脸低声道:“孩儿与莅阳长公主私下交情不错,公主属意孩儿,太后自然不好过于反对。”
谢夫人又是一惊,仔细打量着谢玉,见他眉目含情、神态羞窘,虽然极力压抑,但唇角的笑意却掩不去,顿时便信了几分,不由得很是好笑,道:“素闻莅阳长公主眼高于顶,这金陵城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个看得上的,却原来也不过是传闻!”她面上渐渐浮现出几分自豪,道:“我儿,你算是为我们谢家挣回了一个大面子!”
同样一件事,男人看到的是长远的利益得失,但女人通常只能看到表面的殊荣和利害。即便是谢夫人,也终不能免俗。也正是如此,谢玉才放下心来,不至于让母亲和父亲一样为家族之事烦忧。不关她怎么想,只要她老人家能开怀,也算是美事一桩。
“孩儿能有近日成就,多亏母亲和父亲栽培养育。”谢玉又拜了一下,很是恳切道。
谢夫人难得抬了抬手虚扶了一把,道:“你生为谢家子弟,本就不会太过平凡。若非你有天分又努力,我们光栽培也没有用啊!不说这些了,如若此事当真,大婚会选在什么时候?还有,这尚公主可是万万马虎不得,明日我得多跑几家打听一下这聘礼事宜,就算是掏空了家底,也绝不能让谢家被人笑话。”
谢玉不由得笑了,道:“母亲莫要着急,到时候自有内廷司和礼部等官员负责操持!”他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孩儿想同母亲说的是,长公主是太上皇和太后的掌上明珠,加之年幼自小就受到兄长姊妹们的包容和宠溺,难免有些娇纵任性,率真直爽,大约不会像金陵那些名门闺秀温柔解意知书达理,她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太好,母亲一定要看在孩儿的面上莫要计较,公主再有错也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您只管同孩儿讲便是了。”
谢夫人不由得嗤笑道:“这道理还用你同我讲?长公主嫁进门来,那可是君臣而不是普通的婆媳关系,母亲自然知道怎么做。再说了,大婚后按礼数你可是要移到公主府居住的,哪里会有那么多婆媳磕碰的问题?”
“何况,长公主是女儿家,母亲又怎么会像对你那般严厉呢?”谢夫人有些激动,眼角眉梢都是神采奕奕。
“多谢母亲!”谢玉心头很是高兴,先前还怕母亲端架子让莅阳难堪,现在看来是多虑了。或许他并非真的了解母亲,他所看到的只是母亲多年来对他的态度吧!
“你也别走了,正好留下一起用饭!”谢夫人站起身唤人去传晚饭了。谢玉已经很多年没有陪父母一起用过晚饭,心底很是高兴,一家人难得的一次温馨小聚,让他心里对于明天的忐忑和紧张消失了不少。
畅音阁周围的禁军突然全都撤退时莅阳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齐嬷嬷过来禀报说苏掌事来传话,莅阳忙起身迎了出去,她知道一定是母后让她送传什么重要的消息。
“奴婢见过长公主!”苏掌事如常行礼,莅阳忙摆手道:“免礼,苏掌事,母后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掌事同莅阳一起走进来,面上似有喜悦,道:“恭喜殿下,怕是要如愿以偿了!”
莅阳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抬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半晌才放下手掌试探着问道:“真的?母后真的这么说?”
“太后并没有多言,但依奴婢看八九不离十了。她老人家已经见过南楚的晟王,的确是一表人才,对殿下也是一片痴情,太后并非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没有感触呢?明儿下午会有人过来接应,您悄悄出宫然后去万国驿馆,太后她老人家亲自为殿下送行!”苏掌事笑着说道。
莅阳觉得这就像是一个梦,她好像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子变轻了,一点点的飞起来,飞到了高空,低下头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万顷湖水和高大红墙边的畅音阁,以及湖水另一边梧桐林深处的栖梧院……
“殿下!”苏掌事的声音忽然想起,莅阳赫然惊醒,却见苏掌事正行礼告退。
“嬷嬷,您送苏掌事出去吧!”莅阳脆声道,然后奔出去蹬蹬蹬跑上了三楼,将尘封多日的绣架重新撑起来,一面四处翻找针线。
齐嬷嬷上楼的时候,看到莅阳正聚精会神的坐在那里绣花。“殿下多时未见天日,还是歇息会儿再动针线吧,不然伤了眼睛可不好!”
莅阳揉了揉眼睛,道:“的确有些难受,你打点水我洗洗吧,现在耽搁不得,我一定要赶在明天下午之前绣好。”
齐嬷嬷神情复杂,缓缓退下了。
绣布上的五彩凤凰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虽然篇幅较小,但其色彩纷呈五颜六色却并不比大幅绣活来的容易,如今到了收尾,却是最麻烦的。
莅阳觉得眼前好像隔了什么东西看不清楚,使劲眨了眨眼睛,终于等到齐嬷嬷送上来清水,忙过去用棉布巾敷了敷眼睛才好多了。
母后对她真好,这是她送给母后的第一件礼物,一定马虎不得。
“上次让你们准备的底座准备好了吗?”莅阳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问道。
“殿下放心,上好的雕工和木材,绝对衬得起您的绣工。”齐嬷嬷躬身道。
“那就好!”莅阳扬起嘴角笑道:“这里的一针一线全是我的祝福,母后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离别难
次日申时,莅阳终于将那百鸟朝凤的插屏完工了,一面交与齐嬷嬷带出去让人装裱好,一面命人准备沐浴更衣妆点。想到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见到他,顿时觉得闺阁被封住的门窗都变得可爱起来。
一切正如苏掌事所言,莅阳刚准备的差不多,就有人带着太后的令牌要接应她出宫,不过并非走宫门,而是乔装打扮后从宫成侧面的角门偷偷出去的。
莅阳并未觉得有异,反倒感觉很刺激,出了宫门,就离他更进一步了。马车在万国驿馆后院停下,莅阳带着幕离,由带她出宫的小太监领了进去。
平时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热闹繁华,但今天却异常的静寂,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或许是母后故意安排的,怕有人看到她的行踪起疑吧!莅阳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直到终于在偏厅见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太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母后!”莅阳欢快的迈了进去,悄悄的环顾四周,见帘幕重重却并没有其他人,但又不敢问,只得上前先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