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其他人会觉得贾家已是强弩之末,没啥好忌惮的,康熙能稳坐皇位这么久,心智城府非比寻常,考虑这些问题他比普通人要周到得多。
陈氏是二十八那日去的乾清宫,康熙没给任何回复,就这么迎来了四十一年除夕,宴会照例是傍晚开始,一直要闹到夜里,从大清早开始,康熙就很兴奋,不为别的,只因他殷殷期盼的让董鄂氏丢脸的机会到了。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与德嫔融合的那屡妖魂正是皇阿玛的心肝宝贝董鄂氏,康熙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智清醒以大局为重的明君,也有那么极少的时候会为自己谋点私利。本来,为十四考虑的话,他多少要给乌雅氏留点体面的,再有,直接弄死德嫔不利于后宫平衡,这是帝王心术。按照康熙一贯的行事作风,他是不会给德嫔绝地一击的,加上董鄂氏的话,一切就不同了。
之前想,十四这么天资聪颖万物双全的,应该好生教养。
现在想,要是这点挫折都禁受不住,那还做什么皇子,不如滚去卖馍馍。
……
做皇帝的有善变的权力和资本。
康熙恣意悠闲的等着好戏开锣,还没到点,永和宫就来人了,正是德嫔乌雅氏的贴身宫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你是德嫔宫里的?”
“回皇上话,奴婢是娘娘的贴身宫女月舒。”
“不去伺候乌雅氏梳妆打扮到朕这边来做什么?”
“娘娘派奴婢过来给您传信,昨夜不仔细见了风,恐怕不能出席宫宴……”她还没说完,就被康熙断了话,“以前都不似这般,德嫔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也没养好身子。”
“想着除夕就要到了,娘娘太过欢喜,一时疏忽染上风寒,万岁爷息怒。”这解释倒是很合理,听着真像那么回事,没人比康熙更明白,乌雅氏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贾恩候说了,要回复容貌必须得有雪肌丸,须得了解此种药丸的成分,还要由他亲自出手。
德嫔失败了,她不敢顶如今这张老态龙钟的脸见除了伺候她的丫鬟之外的任何人,别宫妃嫔去永和宫看她也都是戴着纱帽说话,解除禁足令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她从未给人看过自己“青春永驻貌美如花”的脸。
直到昨天,乌雅氏还在努力,她找人给娘家递话,效果却不显著,乌雅家的对帮她脱困并不热衷,当家太太将消息扣了许久才告诉老爷子。毕竟是一家人,要是德嫔气数尽了,他们全家都要跟着倒霉,虽然慢半拍,该做的事他们倒也尽心帮德嫔寻觅神医。江湖上扛着大旗骗钱的人太多,吹上了天,听他们说完病症就怂了,直接落跑的占一半,也有人拿了钱给假药然后溜之大吉,简单地说,德嫔的情况非但没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药是不能乱吃的。
她拼到最后一刻也没绝地反转,眼看就要到时辰,只得让贴身丫鬟过来给康熙请罪,她没敢说痘疮一直没好,而是改口说昨夜不慎见风,着了凉,恐怕给旁人过病气除夕宫宴不便到场。虽然这的确是年末很重要的宴会,各宫妃嫔挤破头往前凑,从未听说有告假不去的……为了开这个先例,德嫔做足了准备,她将康熙可能会问的各种话列出来,一个个想好说法,让贴身宫女记住。毕竟是伺候康熙二十多年的,对皇帝的秉性有相当的了解,她自信,就算不是原话,也八九不离十。
以为这样说,康熙就一定会怜悯她,免她出席宫宴。
剧情却没朝着这个方向走。
“朕早先就说了,让德嫔养好身子,这是抗旨不尊?”
……那宫女很想说生病这种事是不可控制的,她心虚,娘娘身子骨好着,倍儿棒,编这么多理由不就是想躲过一劫么?乌雅氏如今是什么状况外人不知道,天天伺候她的宫女能不知?月舒却知道,万岁爷是不高兴了,他的确说过让娘娘养好身体在除夕宫宴上惊艳登场,娘娘当初答应得很好,她没想到恢复容貌有这么难。
她说的都是原话,怎么非但没打动皇上,反而让情况越发危急。
月舒趴伏在地上,颤巍巍道:“娘娘并非故意,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第一招就不见效,她还敢照着德嫔的安排说?就算没脑子都能瞧出现在是多说多错。她只能不停的求饶,康熙最不喜欢听人吵闹,皱了皱眉,说:“闭嘴吧。”
做丫鬟真得跟对主子,以前觉得在永和宫伺候是荣幸,乌雅氏是谁?那是后宫里的常青树,给她做奴才比那些个常在答应还风光,都说打狗还的看主人。她到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娘娘就倒霉了。拔了毛的凤凰连野鸡都不如,主子隔三岔五就要被别宫娘娘嘲讽,做奴才的日子更不好过,简直是活不下去的节奏。月舒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吱声,她老实跪着等候发落,康熙完全没有被打动,他用右手食指在御案上敲出节奏,然后说:“你回去告诉德嫔,就算再躺半个月或者一个月都行,除夕宫宴必须列席,否则这六嫔之位就别坐了。”
他是把乌雅氏往死里逼。
是出席宫宴狠狠地丢人,从云端跌落?
或者不去,直接丢掉嫔位,降为贵人。
说这番话的时候,康熙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可苦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她简直要哭出来,“娘娘她……”
“区区奴才还能替主子做决断?你不要说了,把话传给德嫔,让她自己掂量吧。”康熙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折子,李德全在侧后方做了个摆手的动作,让那宫女出去。别再惹万岁爷不高兴,否则够你喝一壶的。
回去这一路,那宫女走得失魂落魄,进永和宫之后,就有好几个姐妹围上来,问她是怎么说的,万岁爷的答复又是什么?月舒咬牙进殿内,她走过去直挺挺跪在德嫔跟前,说:“奴婢没能完成娘娘的交代。”
听到这话,德嫔心里咯噔一下。
她稍稍稳住心神:“你仔细说。”
“奴婢将娘娘嘱托的话告诉万岁爷,他却没有您说的那些反应,而是说您想抗旨不尊。奴才当时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一个劲儿叩头,万岁爷又说,给您两个选择,去参加宫宴,回头要养多久都成;或者不去……”
同小丫鬟相比,乌雅氏对康熙的了解就多多了,她问:“不去又如何?”
“夺嫔位,降为贵人。”
“……你说什么?”
“万岁爷说,娘娘若是不去,就不要在六嫔的位置上坐了。”
乌雅氏简直惊呆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番话,根本就不能接受。万岁爷为何会这样对她?为何?她一路爬上来多辛苦,从此后佟佳氏的宫女到后宫实际的掌权者,四妃之首,一路风风雨雨,费了多少心力,付出了多少代价。
在后宫,要升位分太难,贬下去却如此容易。万岁爷生辰宴之后,受那假太监连累,她从妃降为嫔,如今才过了半年,非但没爬回去,反而要一跌再跌?
德妃,德嫔,德贵人。
她在十二年入宫,五年后生四阿哥胤禛,康熙十八年就被册封为德嫔,二十年晋德妃。
从六嫔的位置跌落意味着什么?过去这二十多年她就白活了,还得重头再来。从前她仗着美人脸以及温柔和善的性格,端庄大方的外在形象,争气的肚子,一路拼杀到妃位。当时坚信自己一定能在众多妃嫔里头冒头,如今呢?还能那么自信?
乌雅氏哈哈大笑,笑得流出泪来。
“时也,命也。”
“我纵横后宫多少年,终日打雁竟被啄了眼,这个亏必须吃。”
“给我梳妆,今日本宫要睁大眼看清楚,到底谁在看我笑话。”
……
她过去也是走的浓妆艳抹路线,不过,化完妆还能看出天生丽质,二十年前,乌雅氏和如今的良贵嫔卫氏是后宫里头长得最艳丽的女子,个性却相差颇多。卫氏活得很低调,从不主动争宠,从不显摆自己这三分颜色。乌雅氏很会展露长处,只要是她画的妆容,别宫妃嫔会避开,她穿了什么颜色的旗袍别人也会自觉绕道……这种风气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将后宫几位巨头熬死了,到了四妃掌权的时代,她才端起身份,不和底下的低位妃嫔计较。
将化妆看得这么重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抵是生下胤禛之后,她用儿子换取了安生之所,让佟佳氏不再天天盯着找麻烦,坐上嫔位终于有喘息之机的时候。
看着铜镜里那张老态毕露的松弛的丑陋的脸。
化妆有什么用?
又能掩盖什么?
德嫔伸手就将台面上的胭脂打翻,“今日的耻辱,他日定双倍讨回,该死!”
大臣及家眷来得早些,然后就是低位妃嫔,身份越贵重的越在后头,乌雅氏同贾元春一道走的,出门之前她依然带上了纱帽,虽然知道这么做也是徒劳,她或许就要在今天暴露出这丑陋的一面,能遮一时算一时。
因为同列嫔位,两人是并肩走的,隔得太近,就算带着纱帽也不能完全遮掩,贾元春察觉到乌雅氏不对劲,半年前她青春活力得很,那张美艳的脸就连入宫没几年那些年轻的妃嫔都嫉妒,今日,从她身上,贾元春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生机,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像是突然老了二十岁一样。她心里有数的,后宫里头一直有种说法,德嫔那样的性子,会闷在自个儿宫里那么久,见客都带上纱帽,绝不是痘疮那么简单,过去这二十多年她也有生病卧床的时候,从未带过纱帽,最有可能的解释是——那张美人脸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