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舟 (车厘籽)

　　前方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有小孩穿梭在人群中奔跑打闹，而跑在最前面的小男孩一直看着身后追逐的伙伴，丝毫没有注意到逐渐走近的两人。
　　黎冉本来就注意力分散，只听到小孩的笑声突兀地有些惊人，等到回过神的时候那孩子就跟个离弦的箭一样，嗖的一下朝她们这边跑了过来。
　　眼前蓦然压下一道黑影，小男孩速度不减，一头栽了过来，直直地撞到了廉晟，被后者下意识的举动一把扶住。
　　一切都发生得特别突然，黎冉无比诧异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男孩，又有些惊讶地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廉晟。
　　她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肩膀，上前看他，
　　“你没事吧？”
　　只见男人眉峰微蹙，薄唇紧抿，俊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严肃，像是在忍耐什么，但又很快便被他掩下。
　　黎冉愣了一下，她张了张嘴，连带着心里复而想起的那个问题，似乎有什么话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廉晟在小男孩的面前蹲了下来，他先替他整理了一下着装，而后才云淡风轻地沉声道，
　　“这里是公共场所，玩耍奔跑也要分清场合。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像刚刚一样，撞了别人结果还会被别人揪着耳朵骂。”
　　他顿了顿，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黎冉魂穿大三在操场上看见他训新生的场景。
　　“记住了吗？”
　　明明是小男孩居高临下的局势，但此刻在气势上却是完美的秒杀。
　　也许是他生得就颇为英气，每当不苟言笑和人说话的模样，落在孩童眼里，都是分外惧怕的存在。
　　小男孩乖乖地点头，“记住了，对不起叔叔。”
　　廉晟颔首，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比起方才陡然沉下的语气，现在倒显得十分温和。
　　“没关系，赶紧去找爸爸妈妈吧，他们会担心的。”
　　小男孩眨眨眼睛，转身就准备跑。然而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硬生生地顿住步伐，在背后那道无法忽视的注视下改为慢走。
　　廉晟用指尖撑地一用力，而后徐徐站了起来。
　　他盯着男孩的背影看了几秒钟，见他走到一个男人的身侧，想必应该是他的父亲，他便从容地收回视线。
　　一个侧目，寻着身边的女生，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琥珀棕的眼睛。
　　棕色不比黑色深沉，本是澄澈明亮的色彩，此刻却眼含复杂地看着他。
　　一回生，二回熟，廉晟微垂眼眸，牵起她的手，轻声问：
　　“怎么了？”
　　黎冉被牵着一动，跟上他的步伐，“没什么。”
　　说完，她睨了眼身边表情毫无变化的男人，思忖片刻还是没有忍住自己内心的疑问，又问了句：
　　“你刚刚没被撞疼吧？”
　　廉晟不以为意，“没有，小孩子的速度再快也不会快到哪里去。”
　　说得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还是像廉晟这般铁定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冲击。
　　但是——
　　黎冉掀起眼帘，视线中男人的目光正专注地盯着前方，虽然是面不改色的样子，可是方才她看到那一瞬的蹙眉犹如回放画面一般印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无法消散。
　　那是忍耐的表情。
　　她心中猜忌，更多时候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只是少了最后一步的确认。
　　但转而一想，也许是她的多虑。或许男孩撞得力道确实很大，也许只是她...看错了。
　　可万一真的就如她所想呢？
　　眼看着“赠李白”三个字似乎能够看得到了，黎冉猛然停下脚步，伸手一把拽住廉晟的手腕。
　　廉晟被扯得力道也跟着停下步伐，他回头看向黎冉，女生神色坚定，望着他的模样似乎在忖度什么。
　　他薄唇微动，正准备说话，原本站在原地的女生倏地拉着他往安全通道的长廊走。
　　长廊空旷，几乎没有人会往这里走。两人的脚步声交错着，一人急促一人从容，在略显狭窄的空间内像是被放大般不断回响。
　　“黎冉？”
　　廉晟唤了她一声，显然不解她此刻的举动。
　　黎冉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直到廉晟第二次唤她，她才蓦然转身。
　　“廉晟。”
　　她松开他的手，隔着一步距离，环胸格外严肃地看着他，终是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你是不是受伤了？”
　　女生的话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带着笃定的陈述。
　　廉晟垂眸，坦然地与她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眸里情绪浓郁，叫人一时无法看透。
　　他没有说话，甚至到最后率先偏离与她的对视。
　　黎冉眼睑轻颤，秀眉蹙起，一个抬手下意识地想要直接掀开他的衣服一探究竟。
　　廉晟眸光微闪，条件反射地一个侧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女生的手腕很细，白嫩柔软，仿佛只要他轻轻用力，就能把她的骨头碾碎。
　　他虚握了握，努力放轻手上的力道。
　　如果说原本还有一丝不确定，那么他方才逃避的举动足以从侧面证明了她的猜测。
　　黎冉眼眸一沉，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果然。”
　　她的声音很淡，目光在他的腰侧略一停留，
　　“为什么不说？”
　　廉晟抿唇，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小伤。”
　　“小伤？”
　　黎冉不容置否地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的定义？”
　　瞧见女生眼底的无谓，廉晟心尖突的一凉，蓦然松开她的手。一人垂眸，一人抬眸，两相对视的凝望足以构成寂静的深渊将周围所有的声音宛若乌有。
　　几乎是他松开的那一刹，女生只看了他一眼，落下的手毫不犹豫掀起他内搭的T恤下摆。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和停留。
　　看着衣服下暴露出来那覆着纱布的一处，黎冉的脸上没有半点讶异。
　　她没有想错，也没有看错。方才小男孩撞向他的时候，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痛苦以及忍耐的表情。再结合他之前出任务，很大可能就是受伤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伤得这般重。
　　没有料到黎冉突如其来的举动，廉晟想把衣服放下却被女生狠狠地遏制住：
　　“别动！”
　　她的声音不算甜，但还是具有女生的娇软。即便是此刻厉声命令般的字眼，也因那尾音显得既正经又可爱。
　　廉晟的动作一顿，对上她正言厉色的表情时真的停下了反抗的想法。
　　伤口本来是包扎好的，只是因为刚刚剧烈的碰撞，很有可能已经重新撕裂。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纱布此刻早就渗出了血迹，混着干涸的血色格外触目惊心。
　　这出血程度，要不是他今天穿的是黑色，估计早就被她发现了。
　　黎冉皱眉，盯着那渗出红色的纱布，薄唇轻抿，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
　　莹白.粉润的指尖还未落在那刺眼的鲜红上，被蓦地扣住了手腕。
　　“别碰。”
　　头顶，男人的声音极其低沉，莫名就听出了几分隐忍和紧张的意味。
　　黎冉循声抬眸，蹙着眉轻声问，“疼？”
　　女生琥珀棕的眼眸映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宛若湖水一般清澈见底，干净得一尘不染。
　　就像这双眼睛一样，她的存在也是这个繁华喧嚣的世界里不容轻易触碰的。
　　她适合捧在手心，用温暖去包绕和宠爱。而这些平静生活背后的杀伐和残酷，根本不需要知道。
　　廉晟敛眸，嗓音清冷低沉，像是在克制隐藏着什么，平静出声：
　　“会弄脏你的手。”


第20章 二十叶扁舟 我是认真的
　　Chapter20
　　“会弄脏你的手。”
　　似是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黎冉的眼底滑过一丝波澜。
　　她抿着唇，被扣住手腕的指尖微动，轻轻挣脱开他并不怎么用力的手,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直触碰到那湿润的纱布。
　　湿润之上的残留血液, 轻而易举就染红了她的指尖，衬得那双手愈发得白皙。
　　她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被掩下的眼眸眸光微闪。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谁都没有说话, 寂静的走廊与外侧人群汹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黎谦从军数十年，但黎冉从未接触过如此严重的情况。她虽深知军人之苦，却也以为这个世界一定能够善待他们这些伟大而又善良的人。
　　然而事实永远是残酷的。
　　“不去吃饭了。”
　　她突然起身, 放下他衣摆的同时拉着他往安全通道走。
　　廉晟不解：“去哪？”
　　黎冉头也不回，最后两个字在空旷的消防通道内泛起回声：
　　“医院。”
　　——
　　陆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杨文秋难得得了空，接着昨晚的小夜之后回到办公室内休息。这个点的急诊总算恢复了往常应有的接诊量，令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厉琴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写报告，听着电话那端略显疲惫的声音, 杨文秋悠悠道,
　　“你这骨科怎么看起来干的比我一急诊的还累？”
　　厉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握着手机靠着身后的椅背, “刚下一台手术, 年纪大了啊, 不经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