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空茫,脸颊上还带着潮红,脸颊上黏连着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可怜。
好像她第一天掉进沙发里的时候也是这么狼狈,扑腾的却很厉害。那天他端着家里最后一杯冰可乐远远走过来,几乎以为里面笼住了一只脾气暴烈的小鸟。
江与臣蹲下,抬手探了探她的脸颊。
“岑念?”他轻轻叫她。看着她冲自己眨巴了两下眼,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是我。”他把胳膊垫到她颈后和膝盖窝下,探身把人从沙发里捞起来,“我们现在出门。”
“去哪里?我不想走,小人演的电视剧我还没看完呢,女主马上就要提着菜刀去捉奸了!我最爱看痛打狗男人的剧情了……”
江与臣:“……”
他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岑念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不能再拖时间质疑他的看剧品味。而后低头,像哄小孩子一样开口:“我们去医院。你吃蘑菇中毒出现了幻觉,必须马上找医生处理。”
“不去医院!不能去医院!”
刚才还很安静的人突然一下激动起来。她拽住江与臣的衣角,大力向下一扯,“你有想过带异性去医院被拍到,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吗?”
江与臣抬起她的脚踝,有条不紊地给她穿鞋:“别说这个了,不治疗会有危险。你把脚趾屈一点……”
“那也不要你送,你真的不能去!”
岑念像是一瞬间恢复了意识,猛地挣脱他的掌心站起来。
“你带我过去,马上就会被人捕风捉影,然后就是媒体和营销号联动黑,编造一堆假料 ……那你公众形象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几乎要被莫名其妙的责任心激得掉出眼泪:“辟谣也没有用……现在除了粉丝,大家都只在爆料的时候出来吃瓜看戏,事后谁还管人云亦云的是不是真相呢……”
“换一个人带我去吧,你不可以。”岑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语气无比坚决,“你要是出事,我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这可是她第一笔靠自己赚到的钱。虽然连买个包都不够,但纪念意义无价。
“江黎没有驾照。”大概是被岑念对金钱的执念震撼到了。江与臣无语凝噎了片刻,终于放软了语气,“你有没有……”
他本来想问岑念有没有能赶过来的朋友。可开口的一瞬间,昨日岑念对着电话那句温柔的“我也想你”忽然在脑海中闪现。
“你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呢?”江与臣神情莫测地垂下眼,牵着岑念的衣袖,把她重新带到沙发里,“让他来接你吧。”
“什么?我没……”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把家庭医生叫过来就可以。”江黎突然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愧疚,“那个老头子处理这种情况是很有经验的,再说人类的体质和我们也差不了太多,不过……”
不过那人不仅对人类有偏见,跟江与臣之间似乎也有些不愿提及的龃龉。起码自江黎有记忆以来,他从没见到他哥主动跟那位医生联系过。就连几月一次的阻绝药,也都要辗转通过他送到这里。
所以江黎原本以为,他哥要犹豫一阵子的。
然而江与臣眼底虽然翻涌着某些压抑的情绪,却很快下了决断。
“你在这里看好她。”
江与臣开口,没有犹豫地转身上楼。
脚下的长毛地毯柔软光洁,悄无声息地吸收了一切走动的声音。这静谧他一向习以为常,今天却觉得静得有些可怕。
这只是作为主人的负责。他拿起手机,想,不能放任岑念在自己家里出问题。
接通中的号码发出一声长音。江与臣呼了一口气,发觉开口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艰难,他居然还能保持虚伪的礼节:
“您好。是我。”
无需多言。电话那头旋即传来低低的吸气声:“啊……有什么事吗?”
“之后再跟您叙旧。我有……朋友菌类中毒,想请您来一趟。”
电话那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又是人类吗?”
江与臣没有回答。
“没别的意思。毕竟对象不同,药物会有差别。不过你还真是……”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声音,电话那端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之后干脆直接被主人挂断。
江与臣看着黑屏的手机,突然脱力一样松开了攥紧的手。
记忆是不会欺骗自己的,比如久久没有拨打过的号码,在这种关键时候回忆起来却异常的流畅;比如跨越了十几年的时光,同一个人话中的未尽之意依旧让他觉得无力。
岑念还窝在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像是一只困在花瓣里的蝴蝶。人已经迷迷糊糊的,听到脚步声,还想挣扎着抬眼看他。
睡吧。江与臣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轻轻在她耳边劝。
“我不想睡。你家好热……”岑念烦躁地晃了晃头,“明天我就用让小人用降落伞吊一百吨雪到你家。二十吨造底座,五十吨给你塑一座雪人像,剩下三十吨捏二百个小猪佩奇,围着你转圈圈……”
“我哥不喜欢小猪佩奇。他喜欢章鱼哥。”江黎插了一句嘴。
岑念扯了扯领口,瘪起了嘴:“可是我不会捏章鱼哥……”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我还可以教你捏海绵宝宝和松鼠珊迪。”江与臣轻声敷衍着,给她擦了擦汗。屋子里太闷热,空调半天出不来凉气。他不耐烦地瞪了弄坏空调的始作俑者江黎一眼,动了动耳朵。
两只兔耳啪地一下舒展开,柔韧修长,像是拉长的芭蕉叶。江与臣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腿屈起,对着岑念扇动耳朵。
空气中卷起气流,轻缓地拂过她的脸。
睡一觉吧。他再次低声劝岑念。而她仿佛挣断了最后一根弦,终于陷入了黑甜的梦,松开了一只拽着不放的衣角。
——睡吧。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第25章
意识虽然模糊, 但岑念依旧能感受到身下冷硬的触感。尽管还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呼吸间依稀能闻到草木的清香。
——我不是还在沙发上吗?
岑念眼皮弹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大概是黄昏时分, 恢宏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绮丽的金黄色, 不知道什么鸟飞过, 偶尔能听到很悲伤的长啸声。四下空旷无人,她正孤零零地躺在一片田野上。
岑念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拍拍身上的草屑, 周围突然升腾起许多萤火虫一样的粉色光点。它们在空中转了一圈,冲她飞过来,岑念才看清这是刚刚那群小人儿。它们聚在一起, 似乎很焦急地冲她嚷嚷着什么。
岑念愣了一下。
嗯?这么说, 她还是在幻觉里?
小人儿们的队形在空中升腾变换,突然变成了一条粉色的绳子,一头系在她手腕上, 另一头向远处延伸。随后突然发力, 拉着她穿过泛着金色麦浪的田野。
所到之处,惊起更多粉色的光点。它们在岑念身后不断聚集,像一片朦胧的柔雾,声音也越来越大。
……没有翻译吗?我实在听不懂诸位在说什么啊?
岑念被拉得跌跌撞撞地向前。脚下变得一片潮湿,仿佛前方的区域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她分开眼前草丛,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苍白的手腕上系着丝线的另一端。
“请你去帮帮他吧。”
她终于听清小人们说的话。
可是要怎么帮呢?我并不认识他……
蜷成一团的身影没有回头, 但明明在小声呜咽。岑念往前走了几步, 才看到包裹在他身上的湿漉漉的兔耳朵。
银灰色的绒毛,蒲公英一样蓬软的尾巴……我知道了,你是——
岑念从幻觉中猛地睁开眼。
房间内一片寂静。花岗岩色的窗帘透出朦胧的暮光, 透着柔和的色彩。窗户没有关,隐约能听到有一两只飞鸟略过,发出短而清脆的叫声。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的公寓。
岑念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四下打量着。
跟客厅一样,这间的装修风格也是典型的性冷淡风。从灰色的大理石墙面,再到极简的吊灯和家具,四处透着跟主人一样冷冰冰的气息,就连床也是一样的缺乏弹性。
可房间里零散的布置,还是泄露了主人不愿为人所知的癖好:到处堆叠的盒式磁带,老旧的收音机,咬了一口的胡萝卜,单人床上居然摆了五六个蓬松的鹅毛枕头。
岑念:“……”
她大概知道这是谁的房间了。饲养指南上说兔类爱囤积东西的习惯,诚不欺我。
门口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岑念一惊,下意识地滑进夏凉被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来向外张望。
“醒了?”
有人在床头放了一杯温水,随后动作粗鲁地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晕。”
岑念小心翼翼地抬眼,首先看到的是几层双下巴。下巴的主人身材庞大,蓄着短短的胡茬,正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好像名侦探柯南里的目暮警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