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很好。说完之后我就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倒不是我不喜欢他把我揽在怀里,而是现在的我,早已配不上他这样温暖的怀抱。
唐齐铭的电话再次打来的时候,我和萧嘉懿正坐在开往清水胡同的公交车上。公交车上的乘客极少,除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就剩下我和萧嘉懿了。我们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刚开始,我们还没话题找话题地寒暄着彼此的生活,可是问着问着我们就不由自主地选择沉默了。唐齐铭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我装在口袋里的手机跟炸弹似的“轰”地一声就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连那两个打盹的老太太也晕晕乎乎地睁开了眼睛,满眼浑浊地朝我看来,跟看到革命的曙光似地,就差没冒眼泪了。这倒不是因为我长得多么倾国倾城,而是因为我手机铃声正雄纠纠气昂昂地演奏着《保卫黄河》,虽然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来说,这曲子早已长了一大圈的年轮,但是,纵然时光老去,也老不掉革命的精神。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手机掏出来。倒不是因为我笨搓,而是我把手机放得太隐秘,这也怨不得我,谁让这个年代哪里都是贼呢!割腰包的、剽窃的、抄袭的,偷心的……走哪哪儿都是贼!我吃过亏,我知道要为“一不小心”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代价我付过一次,我没有能力再付第二次,所以,我只能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谨慎,把手机放在贼偷不到的地方。
我背过脸,按下了接听键,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我尽量压低声音说:“怎么了?”
唐齐铭好像还在厨房,因为我明显地听见电话那头有“刺溜刺溜”的油煎声,“江蕙小姐,哪里呢?”
我实话实话,“送我朋友回家呢。”
“那么,我等你回来吃晚饭!”说完之后我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咚”的一声,很显然,唐齐铭关掉了煤气灶。他做饭向来有一准则,那就是把握火候,不管是煲粥炖汤还是炒菜,他都能很准确地把握住火候,不温不过。这样,烧出来的饭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营养成分都不会流失,这是他自己的原话。我曾不止一次对他的“做饭法则”嗤之以鼻,“不就是解决吃的问题吗,至于这么严谨地精益求精吗!”在我眼里,只要饿不着,只要冻不着,那就是幸福。
我没有那么多奢侈的愿望,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不会用几百块钱一套的化妆品,也不会穿几千块一件的名牌服装,我甚至分不清宝马和奔驰的标志,我只记得2路公交车路线,每一站的广告牌,每一处的风景,我都记得。
挂掉电话我才发现萧嘉懿在看着我,车窗敞开着,他的短发在微风中荡漾,他对我微微一笑,视线慢慢地由我的身上转移到我身后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大厦和人群。很久之后,我才听见他自言自语似地呢喃:“我真怀念那些年幼的日子,尽管幼稚,尽管无知,但是我们不会背负那么多的伤痛,不会明白逝而不再的道理,所有的眼泪和痛苦在一夜之后都会被遗忘。而现在,我们长大了,我们明白了咫尺天涯,我们明白了时光不复,我们只剩下心力交瘁的怀念……”
整个过程,他一直都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清晰地看见他的嘴唇在牙齿的夹缝里发白,后来,他费尽力气建立起来的堤坝在与我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骤然瓦解,他的眼睛瞬间就朦胧了,像是裹上了一层雾,他咬着嘴唇隐忍地看着我,他说:“江蕙,我奶奶过世了……”
萧嘉懿的声音小极了,我真希望是我自己听错了,这样,或许我就不会看见萧嘉懿如此悲伤地啜泣。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眼泪。
他把头靠在车座上,眼泪丝丝地往下滚,他说:“我再也没有机会拉着她的手穿过几个胡同去买零食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像小时候那样一边摸她脸上的皱纹一边笑话她了;我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强忍着没把眼泪落下来,我说:“嘉懿,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车窗外的景色瞬间就变得模糊起来,连眼前的萧嘉懿也变得模糊起来,我伸出手来在车厢里摸索,摸了许久,我才抓住萧嘉懿的手。他的手及其冰凉,我把他的手捧在手心里,紧紧地握着,我那么急切地想把他的双手暖热,把我身上仅存得这点温暖统统给他。
萧嘉懿不哭了,他干涩地朝我笑笑,擦掉我脸庞上的泪痕,他的眼睛纯粹而又明亮,深黑的眸子闪烁着,他说:“江蕙,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公交车就是这个时候到站的,我从他手心里缩回了手,然后站起来,下车。
萧嘉懿跟在我身后,他一直都看着我,一直都在等待着我的答案,但是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坐在清水胡同的长椅上,街边装璜奢豪的耐克专卖店里撕心裂肺地唱着刘若英的《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后来,我才恍然发觉,或许,这就是我跟萧嘉懿的结局,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
第2章 2.时光是个旧情人
萧嘉懿在曼哈顿住了下来。
两年前,清水胡同拆迁重建,一栋栋高楼大厦整齐地取代了原有的红砖绿瓦,取代了那些历经时光磨损的古老记忆,胡同里的居民也因此感受到政策的照顾,欢天喜地地搬了补偿给自己的新家,住进了窗明几净的楼房。
萧嘉懿现在就住在那套房子里。他告诉我说,他的父亲曾回来办理了这套房子的各种手续,原本是打算卖掉这套房子的,可是后来,萧嘉懿拦住了他的父亲。那是因为,他听他爸爸说,这套房子的对门就是江采文的家。
“你知道吗,江蕙,我真希望我每天早上推开门的时候就能看见你,还能像以前那样跟你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的眼神里一直闪烁着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仿佛,那些逝去的时光就在眼前,只要我们伸出手来,依旧能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只是,萧嘉懿不知道,我早就不住在清水胡同了。
从上大学的那一天,我就把自己所有的物什都从江采文的房子里搬了出来。那天上午,我拉着两个黑色的行李箱往学校走,夏末的阳光依旧炙热地灼烧着城市的角角落落,汗水肆无忌惮地在我的周身蔓延、浸染,但是我却觉得欢喜,像只逃脱牢笼的囚鸟,从此以后,蔚蓝的天空任由我飞驰。我觉得我自由了,我再也不会看江采文的脸色了,再也不用听江采文无休止的责骂了,我所有的悲伤都会在此画上一个句号,等待我的会是崭新的明天。
时间的过渡和交替,不只是钟表上一圈又一圈的旋转,更多的是失望和希望的交替。
所以,我一直坚信我的明天会更好。虽然,那个时候,我身上所有的钱还不够交一学年的学费,而我所仅有的这些钱是我用一个暑假的早出晚归、一个暑假的汗水换来的。
江采文并非不想为我交学费。恰恰相反,在我准备离开的那天,她将一个厚重的土色信封仍在了我面前的玻璃桌子上,然后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喋喋不休地说:“别以为老娘的钱是那么好要的,这里面是两万块,我都用账本给你记下来了,你以后是要还我的!”
“还是留着你自己养老吧!”我干裂地笑笑,提起旅行箱就往门外走,我关门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在门阀锁上的那一刻,门板之间的撞击声在空荡的楼梯里来回地荡漾着。
这是我第一次忤逆她。
我不知道屋子里的江采文是否面如土色,其实,我也用不着知道。我心里明白,那些被她辱骂、被她斥责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些日日夜夜折磨我的噩梦终究走到了尽头。
而这些,都是因为……因为,江采文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这绝非我的臆想,而是她一次又一次灌输给我的思想:“如果不是老娘在孤儿院门口把你抱回来,也不知道你现在会死到哪里!”
我想不明白我亲生父母是出于什么原因把我抛弃,我只是知道我没有亲生父母,我没有人疼没人爱。所以,也不会有人把我捧在手心视我如掌上明珠。就算我考试拿了全校第一,也不会有人背着我去吃刚上市的必胜客新品。所以,从我念小学的时候起,我就忍受着同学对我的笑话,忍受着江采文对我的辱骂。那时候,我总是低着头走路,我总会把打着满分的卷子整整齐齐地叠好,然后像捧着自己将来的人生那样捧着我每一次的成绩,每一次我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再忍忍就好了,等我长大了一切都好了。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每一天的时光都充满了恐惧和胆怯。我那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那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脱离这些疼痛的日子,而这一天,在我日复一日的盼望中终于来临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把她所有的脾气都一股脑地撒在我的身上,我稚嫩的肩膀终于挑起了生活的担子,终于可以学着自己养活自己,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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