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她才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委屈, 一下爆发了。
简卿一把抱住站着的男人,双臂环住他的腰, 就这么抵着他的腹部,低低地啜泣。
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
越到后面,委屈好像止不住似的,在五脏六腑里翻涌,情绪顶到头, 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明明她不是爱哭的人。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是能忍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陆淮予以后,动不动就要哭。
陆淮予站在原地,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成一团,抽抽噎噎的,可怜而无助。
每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针扎似的,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脏。
他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生怕惊扰了她,然后才触碰上她的后背,轻柔安抚。
陆淮予正对着的是医院的一扇窗户,透明的玻璃倒影出他的脸,冰冷而阴沉。
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
简卿哭了很久很久。
久到把他衬衫衣服泪湿了一大片水渍。
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头抬起来,本来为了见家长,简卿白天里化了淡妆,这会全给哭花了,满脸的痕迹。
陆淮予在她挨着的椅子上坐下,怕自己手脏,扯松了领带,当纸巾似的帮她擦脸。
“哭够了?”他问。
“......”
简卿不敢看他的眼睛,扭过头,讷讷地‘嗯’了一声。
陆淮予看她不哭了,耐心告罄,掐着她的下巴掰正,对上他的眼睛。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他淡淡地问:“白教这么久了?”
“......”
“以前憋心里就算了,这次出息了,还知道骗我。”
他的声音低低凉凉,确实是不高兴了。
简卿被他掐着下巴,仰着脸,落进他漆黑一团的眼里。
“我错了。”她闷闷地说。
陆淮予轻呵一声,“每次错认得挺快,也没见你改。”
“教眠眠都没教你累,眠眠还知道在外面被欺负了要回来找我,你呢?”
“......”
简卿这是头一次听他的训斥。
之前陆淮予都是好声好气的和她说,温言细语的。
她怔怔地盯着他看,唇瓣嗫嚅了两下,“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你这样我更担心。”陆淮予对上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有气都不知道怎么冲她撒。
他伸手把人按进怀里,“看你就来气。”
猝不及防的,简卿撞进男人的胸膛,宽厚而温暖,视线只能看见他衬衫的扣子。
怀里的小姑娘小小一团,好像是被他说懵了,愣愣地一声不敢吭。
只知道小心翼翼抱住他腰,小手来回揪着他的衣服,无声地讨好似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你要怎么和我说。”陆淮予的声音认真而严格,“从白天的电话开始。”
“......”
简卿缓缓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眼睛。
白天的出租车上的时候。
——“在干嘛呢?”他问。
简卿重新组织语言,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开口,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
——“我在出租车上,简宏哲出了车祸,我要赶回渝市见他一面。”
“当时为什么不说。”他继续问。
简卿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我怕影响你做手术。”
陆淮予沉默不语。
良久。
“简卿,我的手术成功率是99%。”
简卿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是为什么。
“我做手术很厉害,所以你不用觉得会影响到我。”
“就算真的影响到了,会做手术的医生,不是只有我一个。”
“......”
陆淮予低着头看她,沉声问:“知道了吗?”
“知道了...”简卿揪着手里被揉成一团的领带。
“好。那继续。”他的手肘撑在椅背上,好像一点不着急似的。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还不说?”
简卿沉默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家里的样子。”
她已经很努力的,挺直腰板的生活。
可是陈妍和简宏哲,是她摆脱不掉的。
就连法律层面上,她都没有权利去断绝和简宏哲的父女关系。没有任何的手段和条款承认,子女可以和有血缘关系的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就像今天这样,即使简宏哲很糟糕,但她依然会拿出钱,救他的命。
因为她很害怕,自己会活的像简宏哲一样,变得没有人性。
但是这些东西,是她不愿意暴露出来的。
尽管她很努力在隐藏,隐藏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觉得我的家庭,太糟糕了。”简卿低低地说。
一字一句,落进凉凉的月色里。
陆淮予凝着她,眼底红红的,小幅度的抽噎。
一个人很难去摆脱原生家庭所带来的影响,这是社会性动物的必然。
受童年经历的束缚,糟糕的抚养者,让简卿成长为很典型的疏离型依恋类型。
她习惯性的回避,隐藏自己的情绪。
难以信任他人。
漠然。
正是因为很清楚她的这些问题,所以才让他格外的心疼。
陆淮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
算了。
他和小姑娘计较什么,大不了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还能怎么办,就这么一个学生。
一天教不会就教一个月。
一个月教不会就教一年。
一年教不会就教一辈子。
陆淮予的神色柔和下来,不再板着脸和她讲道理,冰凉的手背触碰她脸颊上浅浅淡淡的印子。
“痛不痛?”
简卿下意识摇摇头。
陆淮予皱了皱眉,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好像是在警告。
“......”
“挺痛的。”简卿改了口,老老实实地说。
“那你打回去了没有。”他问。
简卿闷闷地说:“没有。”
“为什么。”陆淮予声音沉了两度。
“打她,她就闹得更厉害了。”简卿低着头,“而且我也打不过她。”
小姑娘的战斗力,确实不如四十几岁没皮没脸的女人。
到时候抓起衣服头发来,更是吃亏。
陆淮予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就这么点儿出息,你还有理了。”
-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ICU病房的门开了,推出来一张病床,上面盖着白布,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已经死了。
简卿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光坐在这里一天,就看见两三个治疗无效被推出来的,活着出来的倒是一个没有。
深夜的医院,温度很低,更显得凄凉。
患者家属簇拥到病床前,嚎啕大哭。
“......”
简卿设想了一下,如果简宏哲死了,她会有什么反应。
可能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陆淮予脱掉外套,盖在她的身上,“我去找一下值班医生。”
晚上的值班医生正巧是简宏哲的主治医生。
陆淮予简明扼要地问了具体的情况,看了CT和各项指标的化验单,确认没有生命危险,顺便提了一些用药的建议。
主治医生一愣,又立刻懂他的意思,知道他是对的,很快让护士去照办。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眼前斯文有礼的男人,举手投足处处透着矜贵与优雅。
看起来和46号床那家人一点沾不上边。
晚上值班没什么事,主治医生闲着无聊地问:“你和患者是什么关系啊?”
陆淮予盯着墙上的颌面CT图,不带遮掩地说:“他女儿男朋友。”
主治医生拖着尾音‘哦’了一声,脑子里对上那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的脸,拍了拍陆淮予的肩膀,颇为同情地说:“摊上这么个丈母娘,够你受的。”
“你下午没来是不知道,那闹得,真是凶。”
“明明是她老公自己违章被撞了,还怪起女儿来了,骂骂咧咧的真是难听。”
“我看这女儿挺孝顺的啊,跑上跑下缴费,哪像她似的,嫌ICU贵不肯送进去,人差点被她折腾没。”
陆淮予就这么默默地听,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末了礼貌客气地道谢,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只是没走几步,就那么顿在原地,目光凝望着尽头孤零零坐着的简卿,瘦弱而渺小。
昏黄的灯映在他的侧脸阴沉如水,唇角紧抿着,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寒意。
简卿低着头,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陆淮予去医生办公室好像去了格外的久。
“走吧。”头顶上方传来男人的声音,“我问过医生情况,没什么大碍,很晚了,我带你找个酒店休息。”
简卿确实很累了,也不想在医院里呆着。
她想了想,“要不别去酒店了,直接去我家吧。”
小城市的好处之一,大概是去哪儿都不算远,从市立医院去渝县也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
陆淮予挑了挑眉,也没推辞,“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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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的小路上,黑黢黢的没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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