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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理想主义 (大漠明驼)


  他很轻很轻地吐气,带着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眼帘一垂微抬,他彻底醒了。
  ——
  灯光的开合象征两个层次的情绪递进。梦中是阴差阳错的罪恶,那个案发现场,李庭辉的恐惧是直接的应激反应,要彻底放开来演;而梦醒是悔恨交加的良善,岁月蹉跎,无法饶恕的过错蚕食着他人性最脆弱的角落,他想活下去必须逃避回忆,他变得压抑,所以要收着表达。
  ——
  镜头缓慢推进,面部特写定格三秒。
  赖松林喊:“卡——过!”
  严文征却没有立即起身,他手握成拳抵在眉心,继续安静地躺着。
  赖松林瞧见,从监视器后绕到床边,手掌略微带些力道,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赖松林之所以没出声,是因为他知道有表演经验的演员,自己会剥离情感,只不过区别在于时间长短而已。
  也就在他转身往回走的功夫,严文征擦去两鬓冒出的冷汗,坐起身,利索地穿鞋。
  等候一侧的曲澍十分有眼力价地上前扶他一把,然后将抱在怀里暖热的羽绒衣递过去。
  严文征套上。
  曲澍问:“咖啡豆磨好了,要喝吗?”
  严文征点点头,他揉开眼角的一片猩红,跟在曲澍身后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保温壶已备满热水,曲澍用过滤网滤走咖啡渣,冲饮一份双倍浓缩,独属于咖啡的苦香味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严文征接住抿一口,想想说:“给全老师送去一杯。”
  曲澍不可思议道:“全老师上了年纪,这玩意儿这么带劲,喝了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叮嘱他尝一尝,别……”严文征改变主意,“算了,我去亲自送吧。”
  “我去,我去。”曲澍忙劝阻:“你休息休息吧,医生叮嘱过让你别太劳累,骨骼静养才能长好。”
  “不累。”严文征完全不领会曲澍的好意,反而吩咐给他另一项任务:“余下的粉冲了,分给今儿凌晨跟组的大家伙儿。”
  说完,一手握住一个马克杯径直走出休息室。
  曲澍顿感无语,心中腹诽:祖宗!您就不能坐着消停一会儿!
  全德泽没在化妆间,严文征转去拍摄现场——梁冬封的家寻他,哪想他也不在“家”。
  严文征正纳闷人跑哪去了,逡巡的目光落在紧闭的一扇房间门停驻,这是他第一次来三号片场,受好奇心驱使,他用胳膊蹭开了房门。
  门溜开一道缝,他耷眼瞅见,春蕊正以非常扭曲的姿势蜷坐在飘窗台,她两手攀住窗框,下巴垫在手指关节处,眼帘垂落向下看,极像是犯迷瞪。
  很安静,置身在自己的思绪里。
  严文征不忍打扰,本打算悄悄离开,但顾及到昨天他一番严肃的指摘,极可能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即便他只是对事不对人的在处理问题。
  他是一步一步从底层爬到光环的顶端,切身体会过与光环笼罩的名角儿相处时,内心升起的自卑和局促感。他没有给小辈儿找难堪的癖好,也不享受被同事高高捧着的“尊贵”感。
  演员向来是相互成就的。
  他担心春蕊心里鼓了疙瘩,以后面对他更加放不开,思量之下,他踱至春蕊身侧,手腕一转,将本该送给全德泽尝鲜的咖啡递到春蕊脸前。
  一道影子劈头盖下,春蕊惊觉,扬头看向来人,发现是严文征,诧异地喊:“严老师?!”
  她的音量比正常交流拔高一截,严文征感觉不对劲,余光扫到她耳朵塞着的东西,明白她的用意,微微一颔首。
  “给我的吗?”春蕊看着墨绿色的马克杯问,她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反应过来,以为严文征请客喝饮品,但杯子明显不是饮品店外包装用的纸杯,而是私人的,她又不确定了。
  严文征再点头,说:“杯子是新的,没人用过。”
  这次春蕊有意识地克制住抽耳塞的行为,本能让她渴望听清楚,她便将集中注意力在严文征薄薄的嘴唇,用力分辨他在说什么,无奈,她没有解读唇语的本事。
  不过,她没纠结于此,因为没有意义,梁竹云的生活里无效交流常常发生。
  “谢谢!”春蕊双手接过杯子,捂在手心,略有些发烫的两壁暖着她冰凉的手指,手指发麻。
  她抽回神才感觉浑身发冷,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她没能将窗台暖热乎,反而两条腿被冻得没了知觉。
  她抿一口咖啡,想驱散五脏六腑的寒气,哪想,舌尖触碰到热水的刹那,面部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好苦啊——!”春蕊不禁满眼哀怨地望向严文征,“严老师,你整我呢吧!”
  严文征失笑,忙解释:“罗布斯塔豆的口感本身偏苦,不过含□□高,用来提神的。”
  “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但我猜是双倍浓缩。”春蕊依旧皱眉,跨脸。
  大致是那个意思,严文征不执著于细节,说:“喝不下去,捧着暖暖手吧。”
  春蕊慢半拍察觉自己的坐姿不太淑女,急忙从窗台爬下来,她腿麻,背贴墙转移重心。
  严文征看她用笨办法去贴近人物,主动又和她聊了两句。
  “你的助理呢?”
  春蕊眼神呆滞片刻,对于听不明白的,也不故作沉默,主动找其它话题带过:“我很想当你的面夸这个咖啡两句,毕竟吃人的嘴短,但我实在找不出好的形容词,它就是一股烧焦的木头茬子味儿。”
  严文征:“……”
  默默咽一口空气,严文征又问:“你自己一个人趴在这里看什么呢?”
  春蕊:“这个杯子挺好看的。”
  严文征:“……”
  哑然半响,严文征憋不住想笑,因为这样的对话着实滑稽。
  “哦,对了。”春蕊突然一歪头,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
  春蕊看懂了这两个字的发音,但她狡猾地卖了个关子,说:“不能告诉你。”
  严文征:“……”
  虽然春蕊的眉宇间没有明显的情绪起落,但严文征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眼神中蕴藏着一丝急不可待想要分享的兴奋,亦是一份纯粹的开心。严文征后知后觉,这位姑娘面对他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俨然他的担心多余了,她不是一个为了撑面子,而无法接受批评的人。随即宽了心,严文征不想陪她继续玩“打哑谜”似的聊天游戏,手指弹动,比划说:“我先下去了。”
  春蕊:“我也要下去,我得去讨一包糖。”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米线馆。
  春蕊到后勤转悠一圈,发现受严文征苦咖啡荼毒的不在少数,她从一位不知姓名的小哥手里乞讨了一颗薄荷糖,吃下去,立马后悔了,因为一吸气,薄荷的冰凉混着寒冷的空气冰得她牙花子嚯嚯疼。
  春蕊:这罪受的,真冤!
  十分勉强地喝完咖啡,春蕊洗干净杯子,亲自还给曲澍,曲澍接过来,一脸困惑,好在并没说什么。
  春蕊折回米线馆,在监视器后找个座位,盯全德泽和宋芳琴的戏。
  ——
  邻居胖婶来家里说媒。
  冷翠芝端盘瓜子招待她。
  两人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日常,拐了好几个大弯,才转到正题,胖婶从她火红色的大棉袄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问说:“这小孩你瞧着怎么样?”
  冷翠芝仔细端详:“浓眉大眼,挺俊俏。”
  胖婶斜眼观察冷翠芝,看她眼角有满意之色,笑得两腮红润。
  冷翠芝:“多大了?”
  胖婶热情洋溢地介绍:“22了,长你家云云3岁。”
  冷翠芝:“干什么工作的?”
  胖婶:“家里开了两间五金店,他帮他爸看店。”
  冷翠芝:“独生子吗?”
  胖婶:“不是,上头还有个姐姐,外省念大学呢。”
  冷翠芝:“那他怎么不想着上学呢?”
  胖婶“嗐”一声,道:“男孩子皮,心不在读书上呗,不过人不笨。”
  “这么好的条件呀!”冷翠芝心下生疑,试探问:“能看上我们云云吗?”
  胖婶脸上滑过一丝尴尬,喉头哽住,似有难言之隐。
  冷翠芝心口顿时凉了半截,佯装不解地问:“怎么了?”
  胖婶干笑两声,说:“乡里乡亲的,我不瞒你,给你交个实底,这小孩哪都好就是命不好,四五岁的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左腿吧……有点畸形。”
  “是吗?怪可怜的。”冷翠芝心里骂,好你个胖婶,竟然介绍了个二级残废给我闺女,看不起谁呢!脸上却还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和邻里间往来该有的热情。
  胖婶打个哈哈,便只顾着嗑瓜子不说话了,等冷翠芝拿主意。
  冷翠芝借口说:“等一会儿丫头回来了,我给她看看照片,问问她的意见。”
  “行。”胖婶说,“她要是看对眼了,我安排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胖婶起身,而起身的同时还不忘了再抓一把瓜子揣进兜里。
  冷翠芝冷眼看着,将她送出家门,门“砰”一声合上,她随即变脸,跟一直坐在旁边只抽烟不搭腔的梁冬封咒骂,“什么人啊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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