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残片碎陶,在这里经受分离,目睹偷盗,等待千年。
付沚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沈可居,因为没有置身其中,没有经历过由期待到绝望的过程,没拿着毛刷怀着激动真实地面对这一切。
“寝室的关门时间是什么时候?”
“十一点半,”刘璇答的时候正要关掉自己床上的小灯,看付沚那边有动作,她没有关灯:“付沚你做什么?”
付沚看了眼时间,来得及,她边换衣服边说:“我要出去一趟。”
白仪本就白,台灯一照更白了,她吃惊道:“出去?小渚你疯了吗?”
“就让她疯吧,”沈珠是这四个人里最冷静的一个,她那边没开台灯,她也没玩手机,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人生有几个二十岁啊。”
付沚换好衣服下床,急忙穿上两只鞋子跑到寝室门口却想起来忘记拿手机了,又跑回床边拿了手机,拿了手机却又忘记自己还没穿外套,从椅子背上随手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边走边穿,根本来不及拉拉链。
“同学你去哪——”
“阿姨抱歉!我家人来找我,今天不回来了。”
寝室查得不严,付沚平时又跟宿管阿姨关系不错,她又很乖,没有违反过纪律,她这样说宿管阿姨也不会怀疑她。
付沚从寝室楼出来跑向学校大门,边跑边祈祷自己能打到车。冬日夜风来得急,温度低得付沚边跑边打颤,却想不起来把拉链拉上。
和门卫大爷盘旋一会儿,她终于被放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跑到路边去打车,才跑出学校门口,她就被叫住了。
“渚渚。”
这一声带些疑惑语气的“渚渚”让她恍惚,和沈可居一小时多以前才见过面,这一声“渚渚”却让她觉得他们像是隔了千百年才会面一样。
她转头过去,见到沈可居指尖有一点猩红,她的视线莫名被这一点红吸引了过去,根本移不开,直到她的视线随着这一点红落到地上,与地面碰撞出小小的火花来。
她从未将沈可居和吸烟这件事联系起来,他的身上一直是好闻的淡香,闻上去安心又觉得干净,他的衣服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烟草味。
可见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付沚愣神之际,沈可居已经朝她走过来了。
“对不起。”
在付沚落入他怀里的同时,听到他满怀愧疚地轻声说了这么句话。
她不解为什么他要道歉,才抬起头想要看他,就感受到他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头,将她抱得更紧,淡淡的烟草味随之袭来。
沈可居解释道:
“我刚刚吸了烟,但是还是忍不住想抱你,对不起。”
“没事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付沚伸手回抱住他,像上次一样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他:“你怎么会来。”
“那边不忙了,”沈可居深深吸了口气,冷空气令鼻腔酸胀:“不忙了就想来你身边。”
“那如果我今天晚上没出来呢?”
沈可居沉默不语。
“只是想离你近一点而已。”
靠近你一点,就可以弥补一点自己心里的空缺。
微风吹过,又卷起了他身上的烟草味,夹杂着他身上原本好闻的味道,送到付沚鼻间。
如果知道她会出来,他又怎么会吸烟呢。这一个拥抱,比一盒香烟都管。
尽管他刚刚吸了几口,没想到她会跑出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事儿搞得出现幻觉了,吓得烟都没拿稳,掉在地上了。
“我记得以前门禁时间是十点半。”
“现在改了,十一点半。”
接着,她听到伏在自己肩膀上的声音说:“亏了,好多。”
沈可居一直以为是十点半门禁的,十点二十准时把她送到门口。
冬夜漫长又寒冷,付沚又随意穿了几件衣服就出来了,风吹得用了点力,她无意颤了颤。
“去车上。”细心如沈可居,自然是察觉了。
松开付沚,沈可居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随后摸了摸她的头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想他的姑娘这是急成什么样。
两只鞋子完全不是一双不说,头发散着微微凌乱,衣服拉链也没有拉好。
上车前,沈可居蹲下身,把付沚的衣服拉链拉好之后两个人才上了车。
两人一起上了汽车后座。
这还是付沚第一次上沈可居的汽车后座,从第一次坐沈可居的车,她就一直坐在前边副驾驶位置,也是他身边的位置。
那次是因为沈可居汽车后座上东西满满当当的,她本要坐在后边,却没地方坐。
沈可居也想到了那一次,那次他把博物馆里备着的衣服都拿了回来,还有本来在后备箱里的两个小箱子。
他的车后座宽敞,这些本来不够,他又跑去问老吴要了些东西,勉勉强强从付沚开门那一侧看上去,后座是满了的。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能陪在自己身边,无怨跑出学校,为自己紧张到鞋子都穿错,衣服拉链都来不及拉好。
这些沈可居都看在眼里,心慢慢收缩。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付沚那一天,也是这样。只是那天他不能贸然拥她入怀,只能远远看着她。
那时他才带完一批游客,那批游客多不求甚解,无知且自信,甚至质疑他讲解时所说内容是他自己杜撰的。
沈可居才从真正脱离校园不久,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的都是根正苗红的正统教育,不会空口无据地胡言乱语,无论是亲人还是师友,身边都是博闻强识之辈,哪里听到旁人说过这些。
虽是生气,可他有涵养在,却只淡笑着说:“我们讲的是历史,我们要对历史负责。”
送走这批游客,沈可居又带了几位与那些人相差无几的,送走他们,他心力交瘁。
从他进博物馆工作以来,他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了。
过来博物馆看文物,却不屑地说着令真正热爱文博事业的人痛心的话。
“这有什么好看的?几块破石头而已!”
……
“这能有什么名堂?又不能拿出去卖钱。”
……
“家里摆着我都嫌多余嘞。”
……
这样的话沈可居听的不在少数,对于别人而言,只是随口说说。
可对于沈可居而言,当自己所热爱的事业被言语践踏,他自己的世界观也在慢慢崩塌。
那时他只是一个才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才刚刚步入社会的青年。
年少时捧读史书时望向窗外向往的未来,做学生时渴望的自由社会,和朋友插科打诨之时才放松而无意透露出憧憬的工作,就是这样?
就在他溃败之时,在他不断怀疑这些问题、怀疑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女孩。
就在那一天,就在同一天。
她个子不高,穿着一袭白裙,在石经面前拿着笔记本认真抄写。
她的睫毛像羽扇,眼睛也很大,皮肤很白。
写着写着,她茅塞顿开一般突然笑了。
她的手在快要抚上文物外的玻璃保护罩之前停下,对着文物说了两个字。
沈可居远远就看清了,她说的是“谢谢。”
当时沈可居只是路过时多驻足了一会儿。可当他再一次路过的时候,却发现她还在那儿,还是时不时地朝着文物傻笑。
也不知道几千年的物件会不会嫌她笑得太傻。
她看向文物的时候,眸中含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感情。
对文化的热爱,对历史的谦卑,对知识的渴求,无不在她的眼眸之中。
沈可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
而这个姑娘,现在就在她怀里。两年前,她远远疗愈了他心里的痛楚。两年后,她已迩迩,就在他怀里回抱住自己,时不时拍拍他的脊背。明明年纪比他小,却正在为他填补心里的空缺。
为她,自己做的一些事,就他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来说,虽摆不上台面上,可如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靠近她的同时,也让她慢慢靠近自己。
可沈可居不知道,就算他不做这些,付沚也会慢慢走向她。
正如他们在博物馆“初遇”那日,沈可居答的那位同学的话——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
那句话不仅仅是对问他的那位同学说的。
《金刚经》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可沈可居并非佛的信徒,他学的、信的是历史,他所讲对历史负责。
他和付沚的缘丝,早就紧紧缠绕在一起了,不是梦,也不是泡影。
是每一次见面,亦是每一次牵手、拥抱。
是真实的,是鲜活的。
第32章 Chapter3.2 你多宠宠他。
付沚的手机一直握在手里, 此时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她和顾陨泽、秦鸿刚刚成立的那个微信群。
顾师兄:小妹妹,你多安慰安慰他吧
秦师兄:他这人要强, 不会跟你示弱
秦师兄:你多宠宠他
顾师兄:小妹妹别被吓跑, 沈老师就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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