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卓凝听罢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坦白说她并不是很着急,如果一个人曾经经历过最深切的绝望,那么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不过就是再失望一次而已。
她放下行李,随手就关上了厨房的门,然后一面撸起袖子一面道:“我来帮你吧爸……”
傅元和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个男孩子则被母亲关在隔壁的那间小房子里,没母亲发话谁也不敢动一下。直到任侠推开房门告诉他们“休息的时间到了”,他们才敢从书桌前站起来,然后如同放飞的小鸟一样,呼啦一下就从房间里蹿出来,开始在屋子里到处作怪。
然后傅卓凝就看见,从她进门开始就一直绷着张脸的任侠终于在此刻有了笑脸,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只手拎着一只水杯,追在两个儿子的身后想要喂他们喝水,又来来回回地问他们冷不冷热不热,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有妈的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话说得真一点儿也不错。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傅卓凝就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十岁之前,她是这个家里的小公主,穿白色的芭蕾舞鞋,跳优雅的芭蕾舞,能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更弹得一手好琴。她母亲姚旭是扬州艺术团的舞蹈演员,长得岂止是漂亮那么简单?更温柔贤达,外柔内刚,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她母亲的性格温柔,说话做事总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从来都没有乱脾气的时候。她父亲也一样,是个好好先生。
彼时他们一家感情和睦,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她在无尽的爱和母亲的细心呵护中长大,从来都没有担惊受怕的时候,直到母亲猝然间车祸离世。临终时在医院里,她犹记得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哭得泪眼模糊的,指天发誓:“这一辈子绝不会再娶其他女人,绝不会让卓卓受一点点委屈!”——可是不过才几个月而已,他就开始跟别的女人相亲,之后结婚,再之后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面对人生的巨变,起先小小的卓凝一脸茫然,犹不知自己的生活将经历些什么。直到母亲的遗物渐渐地被人从这个家里头移走,直到这栋房子的所有空间都被其他女人所占满。她母亲的照片不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加菲猫据说是被卖给了个走街窜巷的猫狗贩子,喜欢的所有玩具都被一件件地丢进了垃圾桶里,白色舞鞋逐渐尘封,钢琴也被卖掉了……她那时犹不懂事,每失去一样东西就要撕心裂肺地哭一次,后来渐渐不哭了,因为知道哭也没用,没有人会再为她做主。
她得自己烧饭、承包家里的卫生、浆洗全家人的衣服、管理好自己的学业……等到弟弟出生,还得帮忙照顾两个小婴儿……她还记得盛怀瑜曾经问过她“还有什么不会的”——是的,她傅卓凝什么都会,因为她只有她自己,所以必须独立。何况有时候如果做不好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十岁前的小姑娘被娇养得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人心险恶,后来即使长大了,性格也没能变多少。她不会撒泼打滚,不会哭闹叫骂,市井泼妇会的那一套她一样也不会,甚至连告状都做不好,受了委屈就只会默默地吞回到肚子里,希冀着别人来发现。可是父亲如果发现了也只会唠叨继母几句,有时候继母要是发起飙来的话,他就连唠叨也不再唠叨了。
所有的委屈都被吞进了肚子里,时间一长也就不叫委屈了,叫做习惯,叫做磨砺,叫做生活。
盛怀瑜曾经送给她一句话,说什么“眼光是走路走出来的,胸怀是委屈撑大的”。要这么算的话,她也应该是海纳百川了吧?
第四十五章 “如果你们以后要是想去上……
这一夜傅卓凝果然在小房间里打起了地铺。
任侠为此而感到不高兴, 因为这间房是她专程留给儿子学习用的,现在居然要腾出来给别人用,怎能不让她生气?两个男孩儿也因此而同仇敌忾, 叉着肥肥的腰肢拦在房间的门口, 对着傅卓凝吹胡子瞪眼的,直到傅卓凝掏出行李箱里的遥控飞机, 他们这才高高兴兴收了手, 兴高采烈地抱着玩具走远了。
这样的让步并不能让任侠感到满意。她一见到儿子抱了两个精致的大玩具进来,立刻就火冒三丈,站在主卧的门口对着小房间指桑骂槐:“一年到头的也不知道回家,回来了就知道乱花钱!我是白养她这么大,这么多年了连根毛都没见过……”
瞧这话说得, 傅卓凝是头一年参加工作。这些年来她是没见过傅卓凝的一分钱, 可傅卓凝这些年就连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挣的,根本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傅元和心底深知对不起女儿, 闻言就一脸尴尬地冲着傅卓凝笑了笑, 言下之意让她不要跟继母一般计较,免得无事生非。傅卓凝笑笑没说话,默默地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两万块钱来。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凭她这些年对继母的了解, 如果她今天不给这些钱的话, 根本就别想在这个家里安顿下来!
傅元和显然也知道自家老婆的这个脾气,见状眼睛一亮, 既有些惭愧又有些欢喜地抱着钱找老婆邀功去了。
“工作这么长时间就给家里这么点儿钱啊?”然而任侠的叫骂声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一会儿嫌傅卓凝给的钱太少,一会儿又讥讽傅卓凝没本事赚不到钱大学都是白念了,一会儿又说傅卓凝为人尖酸苛待自己的两个弟弟, 一会儿又说养女儿都是赔钱货……傅卓凝已经习惯了,只要她不冲过来,什么都好说。
她真的不会打架!
家里面没有可用的垫子,她左顾右盼,最后在墙角里找到了张小孩儿玩耍用的塑料垫子,拉过来铺在地上,然后再铺上铺盖,就打算这么将就几晚。
傅元和安抚好妻子过来,见到女儿这样,不由得羞愧得低下了头。
其实真的没有必要,都这么些年了,如果傅元和真的心疼她,也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
她送走父亲,关上门,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直到确认外间再也没有动静了,这才跑到衣柜旁,打开门,偷偷取出藏在衣服最底层的母亲的相册,坐在被子里一张又一张地翻着。
这已经是她仅有的了,还有一些都被继母扔了,这些年她一直漂泊在外,根本没有地方可藏,只好偷偷放在这里。
这次回来正好一并带走。
她抱着这些相册,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头靠在枕头上一面想着母亲一面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早晨五点多就起床了,收拾好被褥,便忙着给一家人准备早餐,然后打扫卫生,一面忙碌一面戴着蓝牙耳机听新闻。
任侠直睡到七点多才起床,一面穿衣服一面还骂骂咧咧的,骂傅卓凝:“一大早的不睡觉要干嘛?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不想活了就赶紧去死,别老打扰别人休息……”嘴里面长年累月的不干不净,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喜欢把“死”啊“活”的挂在嘴上。
傅卓凝只沉默不语,默默地把早饭端到了桌上。
双胞胎在屋子里头跑来跑去的,不是不肯刷牙就是不肯洗脸,要么就不肯吃饭……气得任侠咬牙切齿的,追在他们兄弟俩的身后要教训他们。
一家人乱糟糟地吃完早饭,放下筷子傅卓凝就去厨房洗碗,傅元和说是去菜市场买菜,任侠则照旧阴着张脸回了房间。
两个双胞胎还像昨天那样,被母亲不情不愿地塞进了小房间,不情不愿地捧起了书本。
屋子里响起了有一茬没一茬的读书声。
他们这儿的习惯,年夜饭通常都是晚上吃,因此中午一家人就随意吃了一点。到了下午一点多,傅卓凝洗完碗,刚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家里的门铃就响了,傅卓凝走上前,开门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和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那妇人的个子不高,长得倒是慈眉善目的,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年轻人虽称不上帅,但也眉清目秀,而且身高不差,总的来说算是个精神小伙。
傅卓凝此前没见过他们,再说今天大年三十的,不在家准备年夜饭突然间上门拜访不免也有些奇怪,因而笑着问道:“你们两个找谁?”
“请问这是任侠家吧?”那妇人见状便笑着问道,又问傅卓凝,“你就是傅卓凝吧?”
傅卓凝笑着点点头,礼貌地将他们让了进来,又转身进屋去叫任侠,任侠那边在卧室里头早听到动静了,见状就跑出来,笑着应道:“是曲大姐来了吧?”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内。傅元和则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两方人马一见面,那姓曲的妇人就先自跟任侠和傅元和道歉,说什么:“真不好意思了,大年三十的还上门打扰,实在是因为孩子过了年没时间,所以我们就冒昧地来看一眼。”傅元和和任侠自然说没关系,双方人马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了好一会儿,气氛十分融洽,傅卓凝见状则想回避,任侠抬眼看见她要走,立即就说道:“卓卓还不快去给客人倒茶。”傅卓凝听了便走到厨房里给客人倒茶,倒完了又想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