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槐衔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投向主位上的扶江生,嘴角往上抬了抬:“是吗,那我吃多点。”
伯母的视线在扶槐和扶江生两人之间打转了两圈,意有所指地和大伯对视一眼,适时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住啊,咱们一家人好团团圆圆的。”
扶江生也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拭了拭嘴。
扶槐默了须臾:“看看吧,我那地方去妹妹那里比较方便,可以照看照看。”
没人再对着这话继续讨论,纷纷识眼色地扯开了话题。
扶槐明天还有工作,赶着去机场,便准备先下山了。而扶栀在伯母一家的挽留下,打算先住一晚,明天再下山。
吃饭时,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扶栀联姻的事情,但扶栀自己心中清楚,这件事不能拖了。
于是吃过饭,她便一个人去了扶江生书房。
“不去和他们玩吗?来这里做什么?”扶江生从书前抬起头来。
扶栀看向他时,鼓起的一腔勇气猝然露了怯,一阵紧张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心头,她捏紧了手心,提气道:“我是来跟你商量和沈家联姻这件事的。”
“哦?”
扶江生阖上书,疲惫地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平静的面容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回答她的问题:“你想说什么?”
“上次我说过,我不可能接受这个联姻的。”
扶栀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勇敢地对上扶江生的双目:“我去找了沈知野,已经和他确认了取消联姻的事情,所以我现在是来告诉你,这桩联姻,取消了。”
扶栀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坚定平稳,与两年前她刚知道自己申请的留学名额被扶江生卡下来,来到这里与扶江生对峙时气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相比,她已经进步了许多。
“你长大了一些。”扶江生静静看着她,微皱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但是这件事,小栀,你仍然错了。”
“什么意思?”
扶江生笑着摇了摇头:“你以后会明白的。”
扶江生是久经商场、识人无数的商人,总是轻易用一个表情或语气,不显山不露水地,表现出胜券在握的局势,击垮对手的心态。
扶栀受够了每回在他面前都无法坚持主见的模样,她咬着后牙,努力维持面上平静,轻声坚持:“无论你怎么说,反正联姻我已经退了,你——”
“纵使不论这些……”扶江生抬了抬眼镜,坐直身子,双臂撑在桌前,“你是我的孙女,是扶氏的继承人之一,沈家那小子是长原的继承人,你以为,你与他的联姻,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取消的么?”
扶江生声音平缓,金丝边框的眼镜镜片后一双锐目苍老却有神,他凝视着扶栀,慢缓开口:“沈家老头子沈默,他是爷爷的旧战友,我了解他,以他的品行,养不出令人失望的后辈。”
扶江生平静的话语一字一字地传进扶栀的耳朵里,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反抗,他总是平静又不容置喙地告诉她:你的奋力反抗只是个笑话,不要试图拥有自己的可笑的想法。
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自己的肉里,努力撑直身子,强迫自己抬起头与扶江生对视:
“我不管他品行如何,我也不管这桩联姻是否牵扯到扶氏和长原的利益,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扶栀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否是晚餐时偷喝了半口红酒的缘由,她只觉得开了口之后,一股热气涌上头,冲得她鼻头发酸,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从小到大,我和哥哥哪次回来不是被你逼着做不喜欢的事情,学游泳、学芭蕾、学马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不喜欢栀子花,我喜欢玫瑰,我不喜欢马术,我喜欢看漫画,这些连哥哥都知道,你却从来……”
话至此,扶栀的嗓间发着颤,声音哽咽住。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不让自己躲避开扶江生审视的目光,她强迫自己勇敢一回,再次颤着声音开口:“我不想活成一个木偶……爷爷,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扶栀带着哭腔的声音落下,偌大的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宁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的声音。
古老氛围笼罩着沉静的书房,
扶江生定定凝视着扶栀,他的神色深深藏在反射着光的金丝眼镜之后,讳莫难辨。
良久,他道:“你说的东西,爷爷会慢慢去了解……就这一回,小栀,不要任性。”
扶栀眼睫颤了下,滚烫的泪水便顺着发红的脸颊重重地砸了下来。
她不愿在扶江生面前哭得狼狈,疾步推开了书房门。
余下的哽咽却停滞在了喉间。
那双哭得泛红的水眸眨了眨,呼吸一颤,含着哭腔的声音陡然轻了下来:“哥……哥哥?”
修长一道身影立在书房门外,走廊灯光昏暗,他一身冷戾的黑色冲锋衣,鸦羽碎发下,一双眼眸冷得吓人。
“你们在说,扶栀要和沈知野……联姻?”
第41章 中秋 死小子,你出息了??
“秋风送爽, 岁月如诗,我们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硕大的液晶电视屏幕上,穿着精致红色礼服的主持人喜气洋洋念出中秋晚会开场词。
扶槐攥着扶栀的胳膊, 沉着脸穿过客厅。
“咦,上哪儿去啊你们, 不是说要留下来嘛?一起看晚会啊,小栀?”伯母站起来招呼。
扶槐脚步一顿, 回过身, 瞳孔漆黑冰冷, 声音平静:“伯母也知道,扶栀要和沈家联姻的事情吗?”
伯母十分明显地一愣, 随即无措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丈夫,面上流露出几分慌乱。
扶槐讥讽一笑, 重重地踹了一脚门口花坛, “嘭”的一声巨响, 吓得屋子里看电视的小酒一颤,随即瘪起嘴哭了起来。
油门一踩,兰博基尼从车库里轰鸣飙了出去。
随着身后的小孩哭啼声渐行渐远, 扶栀有生之年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
用林意七的话讲:冲这么猛你是赶着去投胎怕抢不上好位置吗??
冷冷的夜风像一个个耳光子, 狠狠地抽在扶栀的脸上。
窗外的风就像拿着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对她说:不许哭,给老子笑, 笑开心点!
在飙升的肾上腺素中,扶栀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蠢。
她以为这联姻是她能说了算的吗?她以为去找沈知野就有用吗?
扶沈两家的联姻哪里有她想象的结婚那么简单,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她根本没有考虑到。
因此,把这件事对扶槐隐瞒, 而不是找他商量。
更是蠢上加蠢,蠢到家了!!
车开进市区,车速终于逐渐平稳了下来。
扶栀胡乱抓了抓糊了满脸的头发,抽空看了扶槐一眼,那脸仍然煞白,唇线抿得笔直,好像还隐隐咬着后槽牙,看起来有些危险。
扶栀收回视线,识相地把嘴里的话吞了回去。
抓住了车上把手。
车子开进水居,在扶栀的房子前停下。
扶槐利落下车,重重关上车门。
半会没见扶栀下来,他绕到车侧,“怎么,彪个车腿软了?”
扶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往车后指了指:“没,我等等我的魂……”
“………”
缓了好久,扶栀终于从车里爬出来,但她仍然扶着车门,不敢往前走,更不敢抬头看扶槐的脸。
扶槐却好像没打算跟她算账一样,见她出来,抬脚推开别墅门前的栅栏,自己走了进去。
扶栀抓了抓头发,看到扶槐走上阶梯,才隔了两大步远远地跟上去。
扶槐迈一脚,扶栀就迈一脚,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夜风簌簌,台阶上的空气格外冰冷。
扶槐走上阶梯,脚步一顿。
扶栀赶忙蹿下阶梯,眼观鼻鼻观心,悄悄提了一口气。
听到头顶冷声:“你躲那么远干嘛?”
扶栀收收脚,双手交叉握在身前,站得比军训时还要端正:“我、我怕你打断我腿………”
“………”
“跟上。”
扶槐转身,扶栀忙不迭跟上。
气氛又陡然冷寂了下来,扶栀整个人就像被放在油锅上煎似的,全身难受。
没有等到暴风雨轰然降临,就这么沉默地走到了门前,扶栀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嘴角一瘪,眼泪珠子“啪嗒”掉了下来。
“哥………”
扶槐停下了脚步,没有转身。
“对不起……”
扶栀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发觉自己除了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扶槐背对着她低低“嗯”了一声,不知是原谅她还是敷衍。抬手打开门,回头看向还在发呆的扶栀:“还不进来。”
送扶栀进门,替她开了玄关处的电灯,扶槐却没有要进屋的意思。
他的身影隐匿在廊前的黑暗中,带着秋风的萧瑟,终于开口:
“你刚回国的时候,问我记不记得沈知野长什么样,就是因为知道了联姻的事情?”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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