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起轩开始把这件事往下压了,”杜长丰烦躁地按了按眉心,“你觉得我们报社和他对着干,能撑多久?”
他说的是“撑多久”,而不是“赢”。
一切似乎又要重蹈四年前的覆辙——在裴锐年悄无声息地没有了踪影之后。
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乔柚默然片刻,垂在身侧的手握起又松开。
最后,她轻吐出这口闷气,平静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说,我们也不要再跟了?”
“所以我问你,你觉得还能撑多久,”杜长丰沉声,“撑下去对整个报社会有什么影响,你不考虑,我得考虑。”
“我记得我们报社也有调查记者,”她抿了抿唇,“比如我。”
杜长丰说:“是,只有你。”
乔柚当初入职,就是以一名普通记者的身份入职的,工作也就是跟跟新闻跑跑稿子。
她的变化是从去年开始。
乔柚说:“如果您害怕这样的风险,当初就不应该还留我在报社。”
杜长丰没有说话。
新知报社成立至今也有一定年头了,他不是刚刚当上社长,在这个行业立足也不是一天两天。要说了解,他比她更了解这个行业。
所以,比起赵松冉、比起她,他更追求稳妥。
“如果不是赵松冉跟我作担保,我确实早该解雇你,”杜长丰面无表情,“你如果还想继续干下去,不管是在报社还是在这一行,都不要让自己变成一颗定时炸.弹。”
第22章 瑰芒沙砾 她和江见疏多见不得人啊。……
乔柚倔着脾气没有说话。
见她不说话, 杜长丰继续道:“乔柚,你还年轻,血气方刚我能理解,但你也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规则的, 许多事情不是凭着你一腔热血就能做到。量力而行才是成年人应有的理智。你这次在能力范围内已经做得很好, 再多, 就不合适了。”
杜长丰的意思很明显, 新知报社也不要再跟进这件事了, 退避观望。
观望什么?
又像四年前那样观望着真相下沉?
漫长的拉锯战中, 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杜长丰:“请进。”
进来的是赵松冉。
乔柚发现赵松冉进门的那一刻, 杜长丰脸色微妙地变了一下。
变得更臭了。
赵松冉看了眼乔柚, 开门见山道:“老杜, 我今早上应该跟你说过,这个事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让乔柚继续跟进的。”
杜长丰的办事风格向来以规矩为标准, 因为追求稳妥,他通常选用风险最低的方案。
赵松冉则不同, 她行事更雷厉风行和大胆, 所以和杜长丰产生分歧是经常的事。整个报社也只有她敢和杜长丰正面叫板。
“但你看看大局行吗?”杜长丰气得敲桌子,“枪打出头鸟,他郭起轩是什么人,背后的利益是我们能动的?这个报社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你怎么就知道出头鸟一定会被枪打?”赵松冉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逼视他,“这次跟四年前不同了,如果能压下来,他前几天怎么不压?现在舆论已经发酵起来,他越压, 民众只会反弹得更厉害,何况这次检察院也介入调查了,你觉得他这会儿压新闻是气急败坏还是垂死挣扎?”
不等杜长丰回答,她兀自道:“我觉得两者都有。”
杜长丰:“……”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干涉乔柚,她能办成的事绝对不会让人失望,”杜松冉笃定道,“不仅是这件事,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况,能跟进的我都不会放弃。老杜,我们是做新闻的,新闻就该有新闻最本真的样子。”
“你想明哲保身,可我更想让事实站在阳光下。”
杜长丰一张脸黑得宛如刷锅水。
赵松冉没再理他,叫上乔柚离开办公室。
“别管他,我们继续跟进,”赵松冉神色冷静,好像刚刚在办公室呛了社长兼总编的不是她一样,“老杜人就是这样,他也不敢开你,开了你等于跟我撕破脸皮。”
乔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赵松冉和老杜吵架,或者说她单方面碾压老杜:“赵姐,你这样……没事吗?”
“没事,习惯了,”赵松冉冷笑一声,“他要是真踩了我的底线,我一走,带走的可不止我自己,报社一大批人都会跟着我一起离开。他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有赵松冉顶着,乔柚心里便有了底。
裴锐年失踪的消息,很快就在业内传开来了。
这对于所有记者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许多记者群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和低迷。
乔柚带着裴锐年留下的那些证据,报社公安局两头跑。
警察后来进入了裴锐年的家,他家里一切摆设正常如旧,只是衣柜里少了一部分衣服,有明显携带行李离开的痕迹。
警察根据他留下的线索,在他家里也找到了一份纸质版的文件和一支录音笔,都是能揭露郭起轩罪行的证据,和他发给乔柚的相差无几。
乔柚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对于儿子的失踪出乎意料地冷静,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
他们对第一时间报警,并且这个节骨眼上仍愿接手儿子工作的乔柚表达了感谢。
回礼时,乔柚看见了他们眼底的红血丝——其实并没有那么冷静。
裴锐年下落不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生还的几率也愈来愈小。
兴和图书馆的事件乔柚始终没有停止报道,正如赵松冉所说,郭起轩企图镇压已发酵的舆论之后,更快地导致了舆论反弹。
乔柚乘胜追击,一点一点将裴锐年交给她的那些东西公之于众。
在这样的忙碌中,乔柚几乎把一件事给忘了,直到周五晚上被江见疏目不转睛地盯了一分半,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得在这儿陪你坐一晚上,你才能想起你还有个老公。”江见疏凉凉地说。
“我这不是写稿子写晕了嘛……”为表态度陈恳,她把键盘往前边一推,身子转向他,“怎么了?”
“后天我要回宣江,你说跟我一起去的,忘了?”
——哦!
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她应得干脆,可现在……
乔柚转头看了眼电脑,上面是写了一半的稿子,有点为难:“我不确定后天有没有空……”
平心而论,她真的很想回宣江看一眼,如果裴锐年没有失踪的话。
江见疏也知道她的处境,凑上前,将额头贴上她的,手托在她后颈处,捏了捏。
“我知道,那就下次,总还有机会。”
如果江见疏没提这件事还好,他这会儿提了一嘴,乔柚就记在心上了。
周六,她一再确认,赵松冉也一再回复:“放心吧,明天真的不用加班,加也加不到你头上,有什么情况你联系我就好,我来处理。”
乔柚欢天喜地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看她高兴得快要飞起来的模样,江见疏脸上也不禁染了笑意:“不用带多少东西,我们就去一天,今晚去明晚回。”
江见疏订了晚上九点的机票,落地十点半。
江临舟、宋酒和他们一起。
乔柚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停,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回去后住哪儿?不会……要去你爸妈那儿吧?”
江见疏纠正她:“也是你爸妈。”
乔柚老脸一红:“这……我不记得他们了,这多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们本来也没见过。”
“?”
看见她一瞬间呆滞的神情,江见疏笑出声,又强调一遍:“你们没见过。”
“为什么?!”
怎么会有结婚了两年的夫妻,妻子和公公婆婆见都没见过?
不过乔柚想起自己和江见疏结婚的原委,头脑立刻冷静了。
也是,她和江见疏多见不得人啊。
要是人父母知道自己儿子的老婆是个碰瓷的,肯定拿着扫帚把她打出去。
“但是他们知道你,”江见疏补充,“我和他们说过我结婚了。”
乔柚被他一句话勾起紧张的情绪:“他们怎么说?”
“恭喜。”
“?”
乔柚:“就这?”
江见疏:“就这。”
江见疏啊了声,摸着下巴道:“不过上次我和阿舟生日他们有打电话来祝我俩生日快乐,顺便让我这次过年要是能回去的话,把带你回去。”
“江临舟和宋宋婚礼,他们没来吗?”
“没有,他们忙着在威尼斯看海。”
“……”
江见疏说,江临舟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江母还非常不耐烦,原话是:“屁大点事,你多大了结个婚还不能自己结?我去干嘛,给你喂奶?”
乔柚:“……”
乔柚都想起立鼓掌了:“女中豪杰,吾辈楷模。”
江见疏笑了笑:“也许吧。不过拜他们所赐,我的童年时期基本上只有阿舟,阿舟也一样。”
江父江母的放养式教育,某种程度上也让江见疏和江临舟的童年多少缺了些父爱母爱。
庆幸的是,他们是双胞胎,至少不是一个人,孤单均分后,就变得没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