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了,路上行人的衣着变得轻便。虽然温度依旧不高,但暖融融的日头照着,心情也跟着明媚。
陈邺开车,路过小卖部时,特意放慢了速度。看见黄敏和谢振淮在店里忙碌,他放了心,穿过狭窄的巷子,停在了谢宝南家楼下。
他试探性地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他便不再打,直接下车,按响了门铃。
他猜测这个点谢宝南一定在家。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她正用功练习英语,备战五月份的市演讲比赛呢。
门铃不是可视门铃,屋内看不见按门铃的人。谢宝南没多想,下楼打开庭院大门,看见陈邺。
他长身玉立,矜贵落拓,与周遭环境的老式破旧格格不入。
不远处传来鸭子的声音,嘎嘎嘎的一连串,是村头的黄六叔正在赶鸭。
黄三村不大,左右邻里都相熟。要是被邻居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上门找她,很快她就会被黄敏和谢振淮连环拷问。
情急之下,谢宝南拉住陈邺的手臂,将他拽进庭院内。
院子门关上,谢宝南透过缝隙,瞧见黄六叔赶着一群鸭子从门口缓缓而过。
陈邺在身后,忽然开口:“你这是做什么?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
似有若无的一声笑,轻轻扑在耳边。
谢宝南转头看他,耳尖微红,无视他的调侃,“你怎么来我家了?”
陈邺仿佛在演戏,故意问:“不是你拉我进来的?”
这话说得暧昧,却是滴水不漏,谢宝南不说话了。
陈邺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眼睛低垂,小嘴无意识地微微翘着。明明生气,却不会发火,独自消化所有不好的情绪。
他有时疑惑,世上怎么会有谢宝南这种人,将温柔刻在了骨子里。
偏偏这种温柔是蛊毒,侵占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想,那些想要嫁入豪门的捞女真该学学谢宝南,她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女人。她用温柔慢煮时光,等你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无处可逃。
他走到她跟前,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你签字吧。”
“这是什么?”谢宝南问。
“村口的小卖部,我买下来了。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以后它就是你的。”
文件是轻薄薄的几张纸,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款太专业,谢宝南一条都看不懂,但赠与两个字她看懂了。
她从繁复的文件中抬头,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陈邺的眉眼舒展开,“以后小卖部不用付租金,这样每个月可以多赚点。”
她依旧不明白,这实在不像是陈邺的作风。
从前,他送过她不少礼物,衣服、包包、鞋子,流水似的送过来。虽然贵,但她知道,那些礼物都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杨秘书买的,哪些是谢宝南自己买的。
但如今,他送的礼物,大为不同。
车是为了让她不挤地铁,商铺是为了让她家不付租金。
谢宝南心中有莫名的惶恐。
她复又看向文件,好半晌抬起头,低声问:“这是分手费吗?”
但他们已经分手半年了。
陈邺被她气晕了头。究竟是他做得不够明显,还是她太傻?
他抬手,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谢宝南,我在追你。”
话出口,像是在埋怨。
谢宝南怔愣着,恍惚抬头,“为什么?你喜欢我?”
陈邺不喜欢说情话,只是低低“嗯”了声。
谢宝南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不说话,只将文件塞回他的手中,然后将他向外推,像是被他气到了。
陈邺被她推得踉跄,转身握住她的手,带着迷茫的笑,“怎么了?”
他力气大,她被锁住双手,全然挣不开。看向他时,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不要再开玩笑了,你走吧。”
“我没有开玩笑。”陈邺语气平静,带了点沙沙声,到底还是承认,“我在追求你,因为喜欢你。”
如果在半年前,谢宝南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欢喜得难以入眠。
她曾那么期盼他对她说这句话,一点喜欢,一点爱,都像是奢求。但如今,他的话说得再甜蜜,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
“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她提醒他。
所以,半年了,忽然来说喜欢她,不觉得很可笑吗?
她的目光清澈,却写满了不信。又或者,只是不愿再相信。
阳光洒在她的睫毛上,谢宝南极其认真地说:“我们分手的时间不算久,你只是还有些不习惯。等你身边有了其他人,很快就会忘了我。”
句句都像是在为他找借口。
陈邺眼前蒙着一层纱帐,连人都是虚影。
“你觉得我分不清楚喜欢和习惯?”
他的呼吸就在眼前,是在等她的回答。
谢宝南不吭声,算是默认。
有的人大概就是分不清。
那一刻,陈邺很想努力地解释给她听,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让她听自己为她而颤动不止的心跳声。
但他没有。
只因谢宝南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不记得了吗?你说你不相信爱情的。”
陈邺忽然觉得胸口钝痛,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在来回地反复摩擦,却怎么也割不断。
这一生,他说了太多的话,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而那年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她却牢牢地记在了心坎上。
这庭院不大,干干净净的,周围种了一圈花草。阳光落在花草上,倾洒出一层层光圈,好像整个世界都沉在其中。
女孩双眼清澈,却仿佛看透他似的。
他在这双眼睛里,终于看见无措的自己。
他曾说他不相信爱情,是真的不信。可如今,因为她,想试着去相信一次,她却已经不信了。
那交握的双手蓦地松开,谢宝南立刻将他推出了家门外。
银色的铁门关上,他立在门边,还在因为那句话恍惚。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陷进命运的牢笼。
第34章 你不要喜欢他(二更)……
陈邺回到家, 才注意到裤腿破开。小腿被划开一道伤口,血向下,在袜子上凝固成一片暗红色。
是被谢宝南推出去的时候, 不小心碰到了铁门上的钉子。
他找来家庭医生,打了一针破伤风。等洗好澡出来, 拿了药和棉签,给自己上药。
冰凉的药膏碰到伤口, 思绪忽然断了。
他想到前年冬天, 他赛车时出了事。车子翻在山道上,起了火,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爬出来。
女孩却已经跑到了面前,一连串的关心落下来:“有没有受伤?哪里疼?还好吗?”
他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是想笑, 抬手揉揉她的头发,“还没死。”
谢宝南愣怔地抬起头,捶着他胸口, 豆大的泪落下来。
他笑着抱住她, 却又庆幸。若他有天真的死了,或许谢宝南还会去他的坟头哭一哭。总归不会让他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下。
因为穿了赛车防护服,大伤没有, 手臂却还是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伤口不深, 谢宝南每晚坚持给他上药。
到底是个小女孩, 见一次伤口哭一次。那时陈邺就在想,她怎么有这么多的眼泪。
他骗她说伤口很疼,她会低头,轻轻吹气。一不小心,泪落在伤口上, 还是温热的。
再好的药膏,也比不上她的眼泪。
那年她的泪,只为他而流。
陈邺被手机的声响拉回思绪,范明宇发来了谢宝南拍摄的宣传短片,“叔,宣传短片制作好了。主办方发过来,想问问您的意见。”
陈邺好像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惊艳”,为这短短几分钟的她。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才依依不舍地关了视频,淡淡回了句“挺好的”,然后提醒范明宇明日去财务部领奖金。
这短片,值千金。
二月末,寒假结束,谢宝南重新回到校园。
临出发前,黄敏给她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吃的。
谢宝南笑盈盈的:“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而且这么近,坐个地铁就到了。”
黄敏不放心:“那一周还有五天在学校呢。学校的伙食不好吧?你看你这么瘦,一定要多吃点。”
出门前,黄敏又拿出几千块钱塞到她的口袋里,“想买什么就买,不够再跟我说。”
谢宝南推拒道:“真的不用。我现在当模特能赚不少钱呢。”
几番争执,谢宝南到底是没有收,拉着行李箱就跑了,身后还传来黄敏的声音:“你慢点,别摔着。这孩子……”
她家在临桑东面,学校在西边,基本上要横跨整个临桑,单坐地铁就要一个半小时。
村子口,范明宇朝她招手,“婶子,这里。”
谢宝南低头,装作没看见,拉着行李箱快步离开。
范明宇追上来,“婶,叔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她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
范明宇拍着胸脯保证:“叔真的没来。婶,我送你吧。”
不等她答应,范明宇已经擅自将她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
谢宝南从前和范明宇关系就不错。范明宇性格随和,没什么心眼,话又多,像个大男孩,很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