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南安慰他:“别害怕,打完这一针就好了。你不是最爱吃烤羊肉吗?要是不打针,以后你都吃不了烤羊肉了。为了烤羊肉,你也要忍一忍。”
听到烤羊肉,猴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见他表情有所松动,谢宝南又慷慨地贡献出自己的手臂,“你要是害怕,就抓着我。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
李铮道:“是啊猴子,勇敢点,别害怕。”
猴子稍稍放了心,手紧紧地抓上谢宝南的手臂。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谢宝南朝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陈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谢宝南。
她穿一件白色毛衣,灯光下,犹如一片纯洁的月光,明亮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咬着腮帮,恍然地想,她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温柔,这样耐心。
针扎下去的一瞬,猴子忍不住大叫出来:“啊,好痛!”
谢宝南鼓励他:“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护士的动作很快,几秒后已经打好针。
猴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松懈下来,他松开手,感激地对谢宝南和李铮道了声谢。转瞬,又羞赧于自己方才胆小的行为。
一个大男人,竟然怕打针,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他迟疑着开口:“这件事,你们能不能帮我保密?”
方才猴子太过紧张,谢宝南的手臂上被抓出一片红印。她不在意地揉了揉,对猴子笑,“什么事呀?”转头又天真地问李铮,“你知道吗?”
李铮也摇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猴子被这两人的善解人意逗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医生建议猴子住院观察两天,李铮决定留在医院陪他,让谢宝南先回学校。
“我在这里照顾他,没问题的。”
谢宝南走出病房时,陈邺正站在病房门口。他单手插兜,墨镜摘下来,一张脸冷若冰霜。他一言不发地看向她时,眉间有难消的燥意。
虽然之前的几次见面并不愉快,但她感念陈邺今天送猴子来医院,脸上不禁染上一丝感激的情愫。
她思忖着,正要开口同陈邺说声谢谢,他已经先开了口:“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走廊里白炽灯的光明晃晃,落在谢宝南的眼睛里,她说:“猴子他年纪小,又害怕打针……”
想当初,在猴子这个年纪,她还在无忧无虑地上高中呢。而小小年纪的猴子,却已经离开家乡和父母,独自一人到外地求学了。
陈邺垂眸,见她手臂上的红印子还没消,脑海里又浮现方才的场景。
小姑娘脸上带着笑意,温温柔柔地同猴子说话。那体贴的模样,像是温暖的泉水,就连荒漠也会变成绿洲。
他知道谢宝南对猴子是纯粹的同学情谊,但依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气。
印象里,她还没有这么温柔又耐心地安慰过他呢。
那一刻,陈邺也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冷冷开口:“谢宝南,你这么有爱心,怎么不去当爱心大使?”
他嘲讽全开,没有缘由,似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其实方才谢宝南压根没想这么多。她体谅猴子小小年纪就在外地求学,而她,不过是在同学需要帮助的时候,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她不知道陈邺在气什么,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像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
谢宝南清亮的眼睛突然就暗了下去。她不想和他吵架,只是不说话,自顾自地快步走向医院大门。
陈邺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这么晚了,你去哪?我送你回学校。”
短暂的身体接触,唤起了无数从前的记忆。谢宝南如触电般,慌乱地挣脱他的手。
这细微的动作让陈邺捕捉到,眼中的风雪更盛了。
“不用了。”她温声拒绝他的好意。
陈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想送?还不是为了拿那只土狗。”
谢宝南这才想起来,他说今晚来找她拿回布偶的。
她基本猜到方才陈邺为什么会出现在荒郊,想必是没等到她,找人查了她的行踪。毕竟陈总想要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默契地沉默。僵硬的气氛在这空间里,怪异地笼罩着。
陈邺这才感觉到两人之间扑面而来的距离感和无法忽视的生疏。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短短两个多月,她已经不是从前在他身边的那个姑娘。
到了宿舍楼下,谢宝南终于开口:“你等一会,我去拿下来给你。”
还是软糯的嗓音,仿佛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天空开始下毛毛雨,细细密密的,如丝如线。
陈邺坐在车里,看见女孩的身影消失,又很快出现,这回手里多了那只土狗。
她并不看他,冷声冷气地说:“还给你。”
陈邺被她的冷漠刺激到,下车接过布偶后,随手往身后一丢。
布偶滚落在泥水里,恰好一辆车经过,直接从那只布偶的身上碾过去,布偶立刻瘪了,颇为凄凉。
他今晚的行为实在令人费解,饶是谢宝南这样的好脾气,也不禁生出几分怒意。
她越想越觉得荒谬。陈邺千方百计要回一个无足轻重的布偶,却不珍惜,而是把它扔进泥水里,仿佛故意羞辱她似的。
她抬眸,忿忿地问:“既然你不想要,为什么还要要回去?”
雨丝落在她的头发上,结成一张细密的网。
陈邺的脸没有一丝温度,嗤笑,“我的东西,我自然有处置的权力。”
谢宝南定定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情有可原的理由。
可惜在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她看见的只有冷漠和高高在上的羞辱。
心底浮起细细碎碎的委屈和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陈邺之间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的眼眶红了,泛起点点水光,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对他说出了最重的一句话:“陈邺,你真的很过分。”
细雨朦胧,好似一层半透明的纱帐,将谢宝南的背影隔绝在他的世界外。
陈邺的满腔怒火,因为谢宝南最后的那个眼神,偃旗息鼓。
她哭了。
他如梦初醒,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过分了。
十二点了,宿舍楼在这一刻熄了灯,全校陷入夜的怀抱。
陈邺将那只破碎的布偶捡起来。沾了泥水,布偶脏兮兮的,方才被车压过,断成两截,内里的棉絮露出来,更加丑陋。
他却郑重地将它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陈邺开着车,从南到北,漫无目的。
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城市,他却在这一刻,忽然找不到方向。
他不想承认,但方才谢宝南红着眼睛对他说“你真的很过分”的时候,他的嗓子又干又涩,像是吃了一把黄连,只觉得苦。
人人都说他薄情寡义,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
五岁生日那天,母亲失约,从此杳无音讯。那时他就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就连爱都是短暂的。
那天起,他便决定今后不再爱任何人。
说起来很可笑,五岁的孩子懂什么,那时的决定又怎么能作数呢?
但偏偏有一些人,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早熟,只是因为他们经历了大多数人不会经历的苦难。
陈邺不知道,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母亲走后,父亲对他异常严厉,他在打骂中坚韧地长大。后来,家里多了继母和弟弟。他在这个家里,更像是个多余的存在。
母亲的爱是抛弃,父亲的爱是打骂,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他本能地在心里设下层层保护,藏起自己所有的脆弱和软弱。
直到遇见谢宝南。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乍一看,只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相处后才知,她脾气好,温柔,善良,用自己的柔软包裹这世间所有的坚硬。
陈邺睡眠不好,又怕光又怕吵。好不容易入睡后,还时常被梦魇惊醒。
那时,谢宝南总会轻轻地将他抱进怀里,抚摸着他的额头说:“别担心,我在呢。”
她的怀里有股奇异的力量。他翻个身,靠进去,总能平静下来。
那时他天真地以为,谢宝南会一直在。
毕竟,在他亲口说自己不相信爱情也不会结婚之后,谢宝南都没有离开。
二十六岁生日那天,陈邺组了个局,叫上了一些朋友在会所里打麻将。
后来夜深了,朋友们陆续离开,他和谢宝南还坐在牌桌前。
小姑娘从背包里取出一条围巾,是她亲手织,要送他当生日礼物。谢宝南笑嘻嘻地帮他围上,连眉眼都舒展开,“阿文,生日快乐!”
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对一条手织的围巾并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眼,扯下来,扔在一旁,“丑死了。”
那天的后来,他们在包间里欢爱。
谢宝南躺在牌桌上,身下是散落的麻将。其实并不舒服,麻将又凉又硬,硌得她浑身都疼。但她迁就他,忍着什么都没说。
那夜,陈邺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冲/上/云/霄那一刻,她忽然开口:“阿文,你不相信爱情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