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作 (半颗桃)

　　她想，自己那时候大概是真的很感激虞若。
　　可是时间久了，在有了某种对比之后，源自内心自卑感变本加厉地涌上来。
　　她才意识到，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被可怜的一方。
　　而这种自卑演变到最后终于变成找不到源头的恨意。
　　她克制不住的想要看到，虞若有一天也可以变得和她一样。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她永远没办法成为虞若。
　　虞若也不是她。
　　她们两个，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空气再度变得安静。
　　沉默了很久，虞若才抬眼看向她。
　　“别拉上我。”
　　“我要是可怜你，当时苏静怡欺负你的时候，就会告诉班主任，告诉所有人，而不是给你一张新的报名表。”
　　“……”
　　“林初。”她声音很平静，“人活成什么样子，不需要任何参照物。”
　　“……”
　　“也不是任何人的人格和良心可以决定的。”
　　林初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
　　虞若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多么高尚的人，原本她是打算拿着那些照片，拿着论坛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甩到她面前一笔账一笔账算清楚的。
　　可是现在听到林初说的这些话，她又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亲手给自己框架起的牢笼，远比别人赋予她的，要痛苦得多。
　　虞若把刚刚从货架上拿下来的东西全部收回原位，轻轻吐了一口气，“你做的那些事，我没理由原谅。”
　　“但是不管怎样，我们以前也算朋友。”
　　她语气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平静而冷漠的结束了这场对话，“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
　　—
　　初秋的晚风已经带上了丝丝凉意。
　　虞若没急着回家，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在广场附近的长椅坐下来，环顾着周围熟悉的环境。
　　算上今天，她回江城已经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当时她一气之下拖着行李箱从美国飞回来，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好像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直到现在她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也有了可以让她放肆依赖着的人。
　　想到这里，虞若忽然觉得鼻腔发酸，她吸了吸鼻子，从包里翻找出手机准备给陆昭打个电话。
　　点开屏幕却发现陆昭的两个未接来电，她食指轻点回过去。
　　像是在等着她的电话一样，忙音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来。
　　“在忙什么？”
　　“在约会呢。”虞若手撑在身后，垂着两条小腿荡了荡，“约了漂亮妹妹。”
　　“嗯。”
　　陆昭在电话那头笑了声，“什么时候能约完，我排个号行不行？”
　　想到电话里的人现在隔着她几百公里，虞若没好气地回他，“你现在飞过来我就勉为其难给你插个队。”
　　“那你先找个建筑物。”
　　陆昭远远看见坐在长椅上的小姑娘，唇边也带上了笑，“数十个数我就来了。”
　　虞若顺势站起身，仰头看了眼面前的商厦，“你要是不来我就——”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站在十字路口的男人。
　　他穿着衬衫长裤，身材高挑在人群中格外扎眼，此时此刻正举着手机贴在耳边，隔着一条马路，向她看了过来。
　　虞若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人行道上的信号灯变幻了颜色。
　　胸口处热烈的感觉盖过面前汹涌的人潮，穿过城市喧闹的霓虹，最后安稳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见到她之前，陆昭本来想着要说点什么，可是来不及他反应，身前猛地一沉，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也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陆昭按着她的肩膀拉开了一点距离，目光落在她跑得红扑扑的脸上，“跑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的？”
　　虞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并且伸出手用力掐住他的脸，“为什么都没告诉我啊。”
　　陆昭皱眉“嘶”了一声，“提前告诉你还叫惊喜吗。”
　　“惊喜都是要有礼物的。”
　　虞若低头拉住他的两只手故意做出在找东西的样子，小声嘀咕道：“那我的礼物呢？”
　　陆昭应了声，手指顺势穿过她指尖的缝隙扣上去，“在这儿。”
　　“谁要你啊。”
　　虞若压住唇角的弧度，装模作样地低下头，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陆昭低笑，任她拿起来，掰开，再一把反握住。
　　他宽大的手掌，凸起的指节，带着薄汗的掌纹，全都在贴合的触感里一点点变得清晰。
　　先前的那些负面情绪全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烟消云散，连胸口都变得软塌塌的。
　　似乎是沉浸在突如其来见面的惊喜中还没缓过来。
　　虞若被他牵着一路走到停车场，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儿？”
　　陆昭没说话，只是俯身靠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而后利落地发动起车来。
　　见虞若一直盯着他看，陆昭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偏过头，“买了间画室。”
　　他唇角噙着笑，拖长了语调，“想今天送给你。”


第七十三章 正文完 心想事成。
　　虞若一愣, 眼睛眨巴了两下，半天没做出反应。
　　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半年前自己跟陆昭说过的, 她想要一间画室。
　　“啊……”
　　虞若又停了一会儿, 才慢吞吞地点点头。
　　见她一副完全在状况外的样子，陆昭忍不住笑出声，胸腔震动着，又问：“不开心？”
　　虞若看着他，连忙摇了摇头。
　　开心倒是开心。
　　可是想要画室是想跟你求个婚, 你信吗？
　　想到这里, 虞若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脸, 故作镇静地清清嗓子，“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画室啊？”
　　陆昭转过头, 往窗外看了一眼，“就觉得今天挺合适的。”
　　“合适什么？”
　　陆昭伸手按着她的脑袋, 揉了两下，“没什么。”
　　“不过。”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掩饰住自己语气里的紧张, “我有了画室可就不给你打工了。”
　　陆昭车停在路边，目光直勾勾地从她脸上扫过，声音里带上了细碎的笑意, “你是我的不就行了。”
　　“……”
　　突如其来的情话, 虞若脸变得更红了。
　　余光瞥见陆昭灼灼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没再看他。
　　虞若觉得今天陆昭有些反常，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反常。
　　平时他出差或者回来之前都会提前告诉她，而且像买画室这种事情, 怎么会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今天又突然说要送给她。
　　虞若悄悄抬眼，看向陆昭的侧脸。
　　他今天好像穿得格外正式，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还别上了她送的领带夹，连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
　　想到这里，虞若的思绪突然停住，有一个猜想渐渐在她脑子里成型。
　　她蓦地收回视线，下意识抓紧了安全带。
　　画室位于老城区的一栋的德式建筑。
　　整栋建筑虽然外观看上去有些陈旧，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有很多设计师留下的风格独特的细节。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lumire早期的一个系列作品，就是以这边的建筑为雏形所创作的。
　　虞若站在原地，转头看向陆昭。
　　陆昭顺势牵过她的手，下颌微扬，“不进去看看？”
　　“……”
　　胸口有不断膨胀的情绪蔓延，虞若唇角动了动，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嗯。”陆昭没回答她的问题，弯着唇角对她笑，“先进去看看。”
　　映入眼帘是一个简易布置过的展厅。
　　四方的空间都被石膏墙间隔城迷宫状的回形，外侧是打通的墙壁，稀疏的月光渗透进玻璃墙，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随着树叶的光影轻轻晃动。
　　视线自上而下。
　　虞若看到了挂满一整个墙壁的画。
　　她呼吸一顿，过了半晌，才走上前，视线从上面一点点扫过。
　　一瞬间，时间停住。
　　所有记忆像是电影里的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
　　第一次见面。
　　她在笔记本上，用稚嫩的笔迹，写下“陆昭”两个字，在旁边轻轻打了一个叉。
　　第二次见面。
　　她哭着跑走，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和陆昭有一丁点交集。
　　可却在最狼狈的时候，收到了他塞过来的雨伞。
　　后来。
　　她骗他来学校找她，心里窃喜着却还是一脸不情愿地仰头叫着他“哥哥”。
　　再到她美术比赛的名额被取消，躲在教室门口偷偷抹眼泪，陆昭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抹掉了眼泪。
　　颁奖典礼那天，男人突然出现在礼堂门口，她做出了十五年里最疯狂的事情，冲上去抱住了他。
　　还有。
　　她生病的时候，陆昭背着她去医院；为了哄她，带她骑着摩托兜风；第一次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打乱拼图一般的记忆，画面毫无章法地拼凑到一起，一片一片连接归位。
　　是她少女时代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