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反应 (祝清朗)

　　窗户外是熟悉的一张笑脸。
　　表情迟疑地按下副驾驶的窗户, 魏诚然标志性的小虎牙顿时映入眼帘。
　　“姐姐。”他笑。
　　少年腰间微微下弯, 偏着脑袋扬着嘴角看她。
　　因为之前的定妆照带来了一些名气, 魏诚然现在出门都必须带着口罩和帽子。
　　黑色帽檐像是天然的庇护, 他的半边耳朵上还挂着松垮的口罩, 单手撑着伞，清淡的眉眼里像是盛着光。
　　之前在餐厅的那场不太友好的交涉, 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顿时降入冰点, 连着好长时间, 她都没有见过他的影子。
　　宋池鱼对此自然是高兴的。
　　毕竟她没办法给他回应。
　　她曾经想过很久，关于他所谓喜欢她这件事。
　　但是即便是想破了头皮, 她也依旧搞不明白小朋友那莫名其妙的感情，到底是从哪年哪月从哪个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
　　最后只能选择避着他走。
　　所以眼下突然碰到魏诚然的时候，她心里是不怎么想搭理的。
　　毕竟公交站点的这条路并不繁华, 不管是人流量还是车流量，都比不过其他的路。
　　她不明白这么小的概率他是怎么碰上她的。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少年依旧笑着看她, 肩上已经沾了微量的水渍。
　　宋池鱼终是无奈，按下门锁，“你进来吧，外面雨大。”
　　窗外的魏诚然立刻喜笑颜开，收起雨伞就坐了进来。
　　“姐姐你到这边是来吃饭的吗？”他轻笑着问，像是完全忽略掉了之前发生的事，说话的语气诚恳又认真。
　　宋池鱼沉默几秒，半晌点头，“嗯，吃饭。”
　　反正也不差那时间，正好说清楚算了。
　　他立刻试探着问：“那我请姐姐？”
　　公交站点的对面二楼是家港式餐厅，挂在外面宣传的灯牌闪着霓虹的灯光，宋池鱼不经意抬眸就看见了，眼神呆楞几秒，像是想起了很久远之前的事。
　　半晌她扭头看向他，语气平静：“不用了，我请你。”
　　魏诚然一时兴奋过头，愣了神，许久才点头应声。
　　找了一个靠窗户的的位置坐下，借着旁边巨大的落地窗，宋池鱼只用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公交站台前的那个身影。
　　魏诚然也看到了。
　　女人的视线从进来就没落到他身上过。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嘴角瞬间消失殆尽。
　　黯然地垂下眼睑，他故作自然地给她倒了杯温水递到手边就能碰到的地方。
　　“姐姐。”他小声地叫她，试图让她抬头看看自己。
　　宋池鱼平静抬头。
　　“水。”他手指了指。
　　餐厅里放着轻缓悠扬的钢琴曲，磅礴的雨声被玻璃隔住，宋池鱼低头看了眼水杯，半晌抬眸直视他，开门见山地问：“你之前说喜欢我？是因为什么？”
　　魏诚然像是懵了一瞬间，随后便立刻笑着说：“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有原因。”
　　宋池鱼轻叹：“那总该有起始时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如果说是七年前呢？”
　　魏诚然双眼明亮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又压抑。
　　“你信吗？”
　　对面的女人表情怔愣，差不多半分钟后才哑着声开口：
　　“七年前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所以果然是不信的。
　　魏诚然不禁想。
　　猜到了。
　　“十四岁。”他手指摸着桌前温热的杯壁，淡声回答，“就在这个公交站点，我们见过的，姐姐。”
　　“是你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那天是他和魏织染见的最后一面。
　　手机上响起大雨警报，他没带伞，身上也没钱，只能一个人蜷在椅子上等着，一等就是一个小时，中途公交来了几辆，行人上上下下，最后只剩下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
　　她站在另一边等候。
　　手里提着最近很火的一个甜品店的袋子，长发披肩，穿着简单的开衫和平底鞋，肚子隐隐凸起。
　　是孕妇。
　　想到刚刚的场景，他不屑的闷哼一声。半晌却依旧是无力地垂下脑袋，黯然神伤。脸颊上的红肿还未消去，此刻正隐隐作痛。
　　磅礴的雨声夹杂着那人的笑声传至耳畔。
　　他听见她在打电话。
　　对象应该是她的丈夫。
　　“公司很忙吗？没事，我不急的，你小心开车就行。”女人语调轻柔，说话的语气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仿佛对面的男人是顶头上司。
　　抬眸看着眼前连绵不断的大雨，他的表情略微有些不屑。
　　怀孕的妻子也不来接，算什么男人。
　　和他那个从来没露过面的亲生父亲一个德行。
　　双手插着口袋，他不经意昂头看过去。
　　女人已经挂了通话，却依旧没有坐下，而是单手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眼神落寞地盯着屏幕，念念不舍。
　　这样还那么喜欢。
　　他有些难以理解。
　　一时之间，他又想到了魏织染。
　　他不知道魏织染当初是因为什么才生下了他。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爱。
　　他自嘲地想。
　　雨势太大，又有风，长椅上全是水渍，女人避着风往后站，看了眼椅子上的水迹，表情有些为难，随后就在口袋里翻找了好半天，像是在找餐巾纸。
　　这个点路人不多，天色昏暗，除了旁边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什么也没有。
　　他扭头看了几眼，半晌默默站起身，走到她跟前。
　　她像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到，慌乱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无语地抿了抿嘴角，他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
　　蹲下身子用袖口把上面的水迹擦干，他微微昂首，随后轻声开口道：“现在干净了，你坐吧。”
　　她垂眸，眼神迷惑地盯了他好几眼。
　　无奈地叹了声气，他直起身子，道：“你是孕妇，坐着会比较好。”
　　说完径直回到了长椅的另一边坐下，别过脸看着地面，心里小声地骂自己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献爱心。
　　雨势慢慢变小，半分钟过后，他听见那人柔声开口：“谢谢你啊，小朋友。”
　　小、朋、友？
　　他脸顿时一黑，随后还是无语地接下了这个称呼。
　　扭过头去，轻声开口：“没关系。”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见眼前出现一双白色平底鞋，女人手里拿着药膏，弯着嘴角伸手递到他眼前。
　　“我看你脸上有红痕，是打架弄的吗？”
　　他闻言，立刻窘迫地别过脸，不想让人知道是家人扇的巴掌，慌乱地解释：“嗯，打架弄的。”
　　女人轻轻哦了一声，随后像是忍不住笑出声：“你们小男孩现在打架还扇巴掌啊？”
　　他无语凝噎：“……”
　　女人随后继续说：“用这个吧，我正好包里带了，消疤挺快的。”
　　他茫然地抬眼看她，白皙的脸庞在昏黄的光影下像是披了层圣光，眼神一时有些怔愣。
　　“另外，现在已经很晚了，小孩子记得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
　　鸣笛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一辆黑色汽车在公交站前停下，惊醒了还在蒙圈的他。
　　女人立刻转身，药膏丢在他手心，提着袋子便快步走了过去，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汽车上随即走下一个男人，举着伞到她跟前，表情冷淡，对她的笑脸也没有多少回馈，黑色西装衬得人更加冷漠。
　　应该是她那个冷漠无情的丈夫。
　　他想，不经意间就加了个阴阳怪气的形容词。
　　那是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没多少印象。
　　后来再见面，就是在宋家。
　　他知道她是宋康的亲女儿，她却不知道他是私生子。
　　她像是对每个人都很好，包括他。明眼人都能感受得到，唯独她那个丈夫感受不到。
　　他见过她太多次强忍眼泪装洒脱，也见过她太多次在那个人面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时间久了，一直以来小心压制不愿被人发现的感情就失了衡。
　　他想把她从那个深渊里拉起来，即便自己也深陷泥潭。
　　餐厅里嘈杂的人声在耳边流转，魏诚然面上想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随后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之前你跟我说高考很重要，让我好好学习，我听你的话，最后考了庆大。
　　在医院那次，你跟我说做人不能太冲动，要保持理智，所以我等了三年，等到我足够成熟，足够优秀能够站在你身边。
　　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我还是不可以，在你眼里，我依旧只是个小孩。那我这过去的三年，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人逼过你做。”
　　宋池鱼冷淡回答，眼神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爱而不得是常态，魏诚然。”
　　嘴角微勾冷笑一声，他抬头，语气森冷：“就像你和顾渊吗？”
　　“那不一样。”她冷声回答。
　　“可能之前我没有和你讲清楚，那这一次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喜欢你。不是不喜欢，而是不会喜欢。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所以麻烦你，别把自己的人生寄在我的身上。我担不起这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