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少年大马金刀的坐在童前特意搬出来的椅子上,看着苏染染这副“乖巧”的模样,不由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这茶水不够热了,劳烦姑娘帮忙重新沏一壶吧。”
说着,还大爷似的翘起了二郎腿。
其实他来的路上,还在因为收到的消息满怀伤心,也满腹的不甘怨愤,只觉得上天对他实在不公。结果到了这里,被这群人这样一闹,心中的阴霾竟然散了。尤其是喝了一杯温茶,更是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竟然有了逗弄人家小姑娘的心思。
顾策正要开口,陈大勇却对着童前摆了摆手,童前立刻上前端起茶壶,跑到灶间去了。
那黑衣少年也不在意,干脆转向陈大勇,问起了他今日感觉如何,还问他可还有什么要求:“陈叔,我今日过来,是来辞行的,我一会儿就要回府城去了,这院子我租了三个月,您只管住着,若是到期了,我再让人来续租。您这边要是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陈大勇一脸严肃的摇头:“少东家,劳烦你总是过来看我,我这腿真的没啥事了,再养些日子就能下地活动了。这丫头是我闺女,平日里被我们两口子宠坏了,她之前被我受伤的事吓到了,刚才胡说八道的那些,少东家别介意啊。”
那黑衣少年自嘲的一笑:“陈叔别这么说,小姑娘活泼真爽,挺可爱的。再说这次的事,要不是陈叔前来相救,我怕是没有回府城那一天了,本就应该好好答谢才是。”
陈大勇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的笑道:“你这孩子,这是在说啥呢?当初上山的时候,是我自己要去的,我怕你们被雨困在山上,找不到回来的路。我想着你也就比我家儿子闺女大不了两岁,还是个孩子呢,这万一真遇上了点事,心里不知道多慌呢。至于救了你的,也不只我一个人,铜钱他们也都出力了。而且,我受伤之后,这些事都是少东家安排的,这住的吃的,每天喝的药敷的药,都是你出的银子,甚至还请了人照顾我,这还不够啊,还想要啥呀?我又不是图你啥才去的。”
“染染说的对,我今儿就准备和她们一起回去了。原本是怕吓到你婶子,这才瞒着家里的,如今也快好了,不碍事了。我们一会收拾收拾就走了,您也赶紧把这个院子退了吧。我在这养病,这一天天的可都是银子,一想到这个,我就不自在,回自己家里住着还能更舒坦一些,还什么都是现成的,不用多花啥银子。所以你也别多想啊,这事就过去了,以后别提了啊。”
那句“还是个孩子呢”,说的黑衣少年一愣,接着眼就睛就红了,低头猛灌了一杯茶,这才掩饰着异样开了口:“陈叔这么说了,我也不和您客气来客气去的,主要是我现在处境有些艰难,囊中羞涩不说,在家中也没有话语权,就是这会儿想承诺您什么也做不到,但我杨元贺不会忘记您的救命之恩,待将来一定涌泉相报。”
苏染染心中的不对劲越发浓了,这位怎么从大败类改成小可怜的剧本了,别是不想出钱了吧?
陈老太太深知儿子的德性,生怕他真的什么也不要了,赶紧开口:“大勇你咋不跟少东家说实话呢?你要地没地,要啥没啥的,家里连个菜园子都没有吧?就是吃根葱都得去集上买,咋不用多花钱了。那买药不得用银子,那吃喝不得用银子?你家这还供着一个读书人呢,这回你得好几个月上不了工吧,家里一点进项没有,到时候喝西北风去呀?”
哎哟,老太太这一番话说完,苏染染高兴的差点没有扑上去捧着自家祖母亲一口,这可真是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原本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哪里知道这些。还是后来家里出了事,她才知道过日子有多难。
她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狮子大开口讹他点什么,但也不打算打肿脸冲胖子,毕竟自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管爹爹辞不辞工,最近都不可能有工钱了,家里开销多了,入账少了,肯定是要艰难一阵子的,要是这事主能给出一部份,总是要好一些的。
小姑娘便也开口帮腔道:“就是的,爹,你忘了,咱家可马上要多一口人了,而且你好几个月都不能往家里交银子啦。像这医药费呀、误工费呀,养伤费呀,伙食费呀都需要钱,师兄的毛笔都要用秃了,也早该换了,还有家里的秋装冬天的棉被,什么什么都要早早准备起来,这都是要银子的。而且,你的腿到底能养成什么样谁知道呢?要是将来留下残疾,您哪还走得了镖?再说,人家杨大少爷可是要继承家产的人,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还能差咱们的这点银子。”
杨元贺双手环胸,十分肯定的点头:“不会,陈叔的腿不会留下毛病,我也继承不了家业。”
他身后的小厮见少爷说到这里就不肯多说了,急的跳脚:“我们少爷可是专门从府城那边给陈叔请的大夫,他治骨伤最拿手了,单是为了从府城把那位请来,就花光了我们少年大半年的积蓄。我们少爷是庶出,平时领个月银都得看嫡母脸色,要不也不会有了这破差事就想到我家少爷,如今少爷得罪完人了,老爷就换了大少爷来接管镖局,我们少爷回去了,想再接触到家里的事就更难了。”
“等会儿,你把我都听糊涂了,你们少爷?还有大少爷要来接管镖局的事,怎么又来了一个大少爷,他不是你家大少爷你们的少东家吗?”
那小厮被这话问的也是一愣:“不是啊,这是我家三少爷呀,那不是之前以为这边的镖局就归少爷管了,才让他们这么叫的嘛。”
苏染染:“……?”
第28章 这不是来报恩的,是来报仇的……
小姑娘大眼睛眨了又眨, 最后尴尬的说了一句:“哦,那你们也,也挺可怜的。”
她低头对着手指, 时不时的瞟对面一眼。说什么以为这边的镖局以后就交给他管了, 其实就是这家伙自己想过瘾,才骗大家喊他少东家的吧?真可怜, 这么快就被拆穿打脸了不说, 还替人家正主遭了一通白眼挨了一顿骂。
做为那个骂错人行错“凶”的, 苏染染有些心虚的伸出两根手指,悄眯眯的将桌子上那盘桃子向着对面推推推。
因为是在院子里,这桌椅都是大家刚搬出来的, 摆在他们中间的说是桌子,其实就是一个小几。众人就眼见那盘桃子在小小的桌面上向前挪啊挪, 最后险险的停在了对面的边缘地带。
然后小姑娘就一脸没事人一样左看右看起来, 就是不看对面的主仆。
端茶出来的童前看到这一幕差点笑出了声, 顾策留意到苏染染一直不安对手指的小动作,却是面上含笑,眼中若有所思。
那黑衣少年不客气的伸手拿了一个桃子啃了起来, 一边啃一边又拿起了一个,甩手丢给了他自己的小厮,又压低声音叮嘱了他一句:“你少说两句吧, 还嫌本少爷不够丢人?”
那小厮年纪不大, 心思纯朴,又是一个忠心护主的, 听了这话就捧着桃委屈的红了眼睛:“少爷,我不是故意的。你做事从来都是闷声不响的,什么都自己往肚子里咽, 我要不说,大叔他们怎么会知道你给人家请的是多有名的大夫啊?要是将来腿伤有了什么变化,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是咱们小气给请了庸医呢。再说,……,”那小厮抬头看了陈婆子一眼,眼睛一闭,声音大了起来:“再说我这不是出银子出怕了吗?这一天一个肘子一只鸡的,我要不说,人家不得当咱们是一只肥羊,可着劲的宰吗?谁又能知道咱们身上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了,这回去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夫人发的月银可是没有一次按时到账过的。这姑娘说的真是太对了,少爷你真是太可怜了。”
杨元贺腾的站起身来,吓的那作势要抹眼泪的小厮嗖的一下跑走了。
“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陈叔你别听他的,我手里还是有一点积蓄的。”像是为了证明一样,他从怀里拿出了几张银票,放在了桌上。那小厮看了银票,立马又跑了回来:“少爷,你又去当东西了?你把什么当了?”说着,他就在自家少爷身上找了起来。然后就是一声尖叫:“少爷,你把姨娘留给你的玉佩当了?”
直到他主子做出一副抬脚要踹的凶狠样,那小厮才闭上了嘴,只是仍然可怜巴巴的站在他家少爷身后,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几张银票。
杨元贺因为这次被亲爹利用了的事,心中本就觉得难堪的很,如今被身边人拆穿了老底,更是恨不得马上就跑出门去,再也不在这些人面前露面了。
接管镖局的事若只是他自作多情,今日落得如此处境是他活该,可却偏偏是他爹曾经亲口承诺,还叮嘱他说这些镖师都是江湖习性,野性难驯,让他来了之后要好好来一个下马威,还让他挑几个不听话的弄走,省得将来正式接手的时候服不了众。
他傻乎乎的信了,在这边劳心劳力的整顿了一番,把几个刺头也都弄走了,结果却被他爹以此事为由,收回了他手中的权利,还在信中骂他“毫无宽容之心,不知善待下属,伤了人心,损了杨家的名声”,又责令他好好呆在这里,等着帮他大哥顺利接手之后再回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