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语声戛然而止,弥雅懊恼地闭嘴。
兰波抬眉:“像我一样?”
“没什么。”
他体贴地没追问,在驶下拱桥时减速,缓缓解释:“我不在给你布置任务。即便你没法和新室友成为朋友,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你。但弥雅,你别把自己封闭起来。先入为主不论怎样都不值得称赞,不是么?”
“……”
“弥雅?”
“知道了。说教时间结束了没有?”
“还有最后一件事。”
车开始爬坡,折入盘山道路的阴影中。
兰波的口气分外郑重,弥雅心头一凛。
“今天名义上是去警局办理司法手续。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还是请你和我统一口径。否则很难有下次。”
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米哈尔·兰波先生竟然会提出这种请求。
她瞠目结舌地沉默片刻,才讷讷顺着他的话头问:“还有下次?”
兰波扫她一眼,唇边有笑意:“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弥雅偏过头,没什么起伏地说道:“我无所谓。”
营地的第一道岗哨映入眼帘,兰波把住方向盘的手指略微收紧。
“但今天还挺开心的。”冷不防地,弥雅低低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
兰波难以掩饰讶异,兴许是前方检验牌号的闪光灯作祟,他的眼睛显得比刚才更亮。
她心头无端一跳,强行抑制住往别处看的冲动,分毫不让地迎着他的视线看回去,有点恶狠狠地反问:“干嘛?”
“没什么,那就好。”他温和地笑了笑,减速停车等待放行。
通过搜检之后,兰波依旧送弥雅到汉娜居住的宿舍楼附近。
道别之前,兰波公事公办地交代之后几天的安排:“汉娜小姐会安排你的新住处,安顿下来可能需要几天,所以这周我和你还是只在周日固定的时间面谈。你可以去兴趣小组或者一些课上转一转,但我不强求。另外,《坏代码》我也会拜托汉娜小姐转交给你,请你抽时间读完。当然,如果你想见我——”
“我知道了。”弥雅打断他,转身往里走。她在楼梯口回头。兰波还在外面站着,遥遥地向她脱帽致意。
她不知为何待不下去,加快脚步跑上楼。
汉娜在房间里,正专心地盯着镜片上的什么文件,听到弥雅进门的动静,头也不抬:“你今天回来得很早。我没给你留午饭,自己去食堂。”
“我不饿。”这么说着,弥雅脸朝下卧倒在床。
汉娜嫌弃道:“换身衣服,不然弄脏被子。”
弥雅深吸一口气,撑起身挪到床沿,直接半滚半摔地躺到了地上。躺在地上让她感到平静。
汉娜没什么反应,过了半晌才问:“威尔逊的案子怎么样了?”
兰波的嘱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弥雅答道:“没什么,正常流程。”
“哦。”
弥雅盯着天花板,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开口:“汉娜。”
对方还算有耐心,干脆摘下眼镜:“什么?”
“如果……如果我要毕业,要经过什么流程?”
汉娜讶然默了片刻,才公事公办地给出标准答案:“首先由指导教官递交书面申请,学员本人必须通过政治倾向测试,一般来说会有面试。但你的情况特殊,估计会跳过这一步。然后会根据你的意向和能力安排你到外面的学校或是工作场所适应新生活,观察期一般为期一个月,会有人在暗处评估你的表现。如果一切没有问题,你就可以拿到新身份正式毕业了。”
“原来离开这里的人不是立刻获得自由,还有观察期。”弥雅忍不住嘲弄。
汉娜耸肩:“有过不太好的先例。”
弥雅没有追问那是怎样的事例,她可以想象。
汉娜重新戴上眼镜,一边浏览镜片上快速滚动的文件,一边说道:“你终于改变主意打算毕业了?”
“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汉娜懒得和她争辩,转而说:“明天你就搬去新宿舍,没问题吧?”
“嗯,你也终于可以甩脱我这个包袱了。”
“要和新室友好好相处。”这话从汉娜嘴里说出来就更像是反讽。
弥雅嗤笑:“我会努力的。”
“她是兰波负责的新学员。也许你们会有不少共同话题。”
弥雅猛地坐起:“兰波负责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教员人手永远不够,他来这里也有半个月了,过了试用期当然要让他多分担几个人。我现在就在检查他们的档案。”汉娜说着狐疑地眯起眼睛,“你……”
弥雅不喜欢对方的眼神。她懒洋洋地躺回地面,冷淡地说:“有了别人可以管,他之后没那么多空闲来烦我了。那是好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胃凶狠地揪了一下。
从早晨到现在只吃过一个冰淇淋,可能她终于饿了。
第23章 零下七十二
过了午后就开始下雨,弥雅被枝桠间漏下的冰凉液滴惊醒,心情跌到谷底。
她依旧讨厌雨天。
暗暗咒骂着起身,她从空心老树中拖出藏书用的铁皮箱,将放置在手边的《坏代码》扔了进去。这书只剩下最后两章没看完。她改变主意,将精装书塞到外套内压在胸口,佝偻起脊背,冲进春日细密的雨幕。
以前一到雨天弥雅就感到无处可去。但今天她决定回宿舍。
搬到新住处已经是第五天。而弥雅的新室友尚未出现——原定周一到来的新一批学员因为不明原因推迟抵营日期。弥雅猜测那和威尔逊案催生的人事变动和教育策略改革有关。但也拜此所赐,她暂时在双人宿舍里过上了独居生活。
宿舍于弥雅而言只有睡觉这个功能。但她这几日睡眠状况非常糟糕。
每晚十点后宵禁,首都市内都会分区域轮流断电,更不要说半山腰的莱辛。深夜的改造营是黑暗的海洋。
连续数日,弥雅都几乎没能阖眼,全靠白天断断续续地小睡撑住。
一入睡她就会被回忆缝合成的怪物侵扰。这点没有变化。区别只在于醒来时的环境。
除了在医院意识模糊的那几天,过去半年,弥雅在入睡和醒来时房间里都有别人。他人的鼾声、梦话乃至呼吸声都迅速划出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她依靠着这样微不足道的讯号恢复镇定,并且习惯了以听觉确认另一个人的存在,以致她差点忘了独自惊醒有多可怕。
改造营方面显然也不放心她,每晚都有人悄然开门确认没有异状。
弥雅听到脚步声时都会想,假如她屏住呼吸,来人会不会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又或者她其实应该坐起身,镇定地和对方问好。讽刺的是,她甚至从这不含多少关怀的检视中获得了一丝慰藉。
谁都可以,只要不让她一个人。
在环伺她、仿佛随时会吞下她的黑暗里,弥雅后知后觉地对自己此前关系冷淡的室友们还有汉娜小姐产生了一丝谢意。但她不会允许自己像只怕寂寞的小狗一样回汉娜那里,更不可能向宿舍管理方求助。
新室友总会到,实在不行再向阿廖沙求助。
阿廖沙。
弥雅驻足,隔着雨幕往操场入口的水泥墩子眯眼看。平时阿廖沙经常会坐在那里,腿垂在半空晃荡来晃荡去,对来往学员的议论和讥笑都恍若不觉。
但他今天也不在。
上周六树下的会面之后,弥雅就没见过他。
阿廖沙体弱,经常会突然消失。但弥雅没来由地觉得他这次的失踪是什么噩兆。昨天她甚至特意在营地各处走了一圈找人,还是无果。
回忆起昨天一无所获的失望,不知从何而来、又无处发泄的烦躁之情在弥雅胸口狠狠搅动。她不禁加快脚步。她想见阿廖沙,但也知道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是他找到她,她找到他的时候总是更像偶遇。
将阿廖沙的事暂时搁置,弥雅推开宿舍楼边门。后面就是楼梯间。她脱下外套,狠狠将水珠往墙面甩。用力宣泄烦闷之情后,她感到畅快许多,这才想起怀里还抱着一本书。确认完书脊书页状况,她不禁松了口气。幸好没怎么淋湿。兰波大概不会介意她弄坏区区一本书,但她不想欠他什么东西。
而后,一个突兀的念头蹦出来:
——就连兰波也不来找她。
这几天他没出现过,《坏代码》也经手汉娜转交。
弥雅立刻察觉不对,浑身僵硬。她向身后飞快张望,生怕有人能从她的肢体动作中解读出想法。
再看一眼夹在臂弯里的精装书,她对自己异常恼火:又不是她的东西,为什么要那么宝贝地护着它?这么一想,她就恨不得把书直接扔进门外的雨里。
蹬蹬踏上台阶,弥雅边走边愤愤地想:肯定是睡眠不足才会冒出那样的想法。只在每周一次躲不掉的面谈时间见面,这正是理想状态。
在楼梯转角的小窗前驻足,弥雅看向玻璃外。宿舍楼边的树木似乎又比昨天更绿更茂盛。夏天不再遥远,这也意味着她往十八岁生日又近一步。季节的更迭提醒弥雅地球没有一刻不在转动。可能她也不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就该在原地等待结局降临。这才是所有心浮气躁表现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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