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妩听她形容,却是丝毫不吃惊。
那个年幼时被丢在冷宫生活十三年,未及及冠又被扔到西凉,射穿左眼还能捡条命回朝领功的人,若说他心思不敏感锐利,怎么可能呢。
纵然他现在身居高位,拥趸无数,刻在骨血里面,为了求生练出来的探查力难道会消失不见么。
苏明妩前世不够懂他,现在也不敢说懂,但至少她能了解他年幼的无可奈何和如今理所当然的抱负。
自古无情帝王家,若不是圣上早些年逼的那样急,符栾何必筹谋多年来起事。
绿萤的烦恼相比之下真是简单得多,她沉默了半天,歪起圆脸小脑袋,“王妃啊,那奴婢以后还能搬花盆来么。”
苏明妩笑道:“无碍的,他喜欢。”
...
李泰庆再带着冯陈氏绣娘进王府已是六日后,赶制得刚刚好,明天就是月末进宫的大日子。
绿萤接过绣娘手中的包袱,左手摊开五色锦绣折枝堆花襦裙,右手提着镜花绫披帛,挺直背站在苏明妩面前由她验看衣裳。
民间的手艺并不会比宫里的差,毕竟翻来覆去请的都是老师傅,不同之处一般在于绸缎绣线品质以及绣花纹路。冯陈氏送来的成衣,用色大胆,纹路新颍,大大遮掩了品质上的不足。
苏明妩挺满意,材质比不上贡品是正常,款式好看就行了。宫里的嫔妃公主,怕是没有谁敢像她这样将那么多复杂颜色往身上搬,不是说不好驾驭,而是担心互相冲撞,惹得谁不高兴。
不过她是不怕的,有符栾在,就足够惹得宫里的人不高兴了,还差她这件衣服啊。
绣娘窜前窜后,嘴巴笑得合不拢,“王妃,不是民妇自卖自夸,都没词儿了,就是没见过的顶顶好看!”
李泰庆笑道:“那你是没见过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也是出了名的俊美。”
苏明妩见他提起,问道:“王爷进宫穿的,也是陈绣娘所做?”
“是的,王妃。”
李泰庆弯腰叩礼,“是奴才忘了与王妃说,王爷不管这个,是以早就将此事扔给了奴才,奴才想了想,就按着礼制常规的款式做了件。王妃您也省得,王爷喜欢重色,正好殷红底五幅团花的玉绸袍子和您的五彩般配。”
苏明妩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王爷知道我选得哪件啊?”
“王爷晓得的。”
李泰庆在宫里做了十几年太监,很懂礼数,在王府里可以随意,宫里不同,吃穿用度每样都得按着身份来。
就说宫服小事,王爷再不在意,李泰庆也得找机会给符栾过一眼。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王妃选的颜色多彩跳脱,张扬不低调。王爷若是后知后觉得不高兴,回来谁会有好日子过嘛。
李泰庆低声道:“王妃放心,王爷没说甚,想来是随您的心意。”
苏明妩点了点头,她不是非要争这口气不可,如果符栾不喜,她没必要僵持,不过,依他的脾气,苏明妩本来没觉得他会介意...
“绣娘你慢点走,我有事还要吩咐。”
“是。”
***
宫宴设在未时。
皇宫里来接驾的马车停在宅院门口,灰褐色的外厢毫无修饰,车辙车辕倶是只涂了层清漆,规制十分普通,唯一称得上好的,是车厢够宽敞干净。
绿萤正替苏明妩梳发打扮,她不能跟着进宫,但是对那架马车,难免暗戳戳心生不满。
“王妃,还比不过您成亲那日...”
“绿萤,不要乱讲话。”
“是,奴婢知错。”
王爷的地方,应当不用怕隔墙有耳,但苏明妩还是觉得小心为妙,关于那些不符合王爷身份的规制,又不是第一第二次,符栾没开口,她有何好抱怨。
“今日,口胭涂地不必过浅,路上一个时辰怕是会抿淡。”
绿萤当初被李泰庆选进宅子当丫鬟自然有她的长处,盘发妆容都是好手,就是苏明妩很少由得她认认真真施妆,这次她非得好好把握机会献上一手,“好的,王妃。”
...
片刻后,苏明妩换完宫服,由屏风后施施然走出,绿萤则低头,继续将她的裙尾提起,直至送出内室。
女子云发丰艳,冶容多姿。
那脸蛋端的是秀靥玉颜,灼灼明媚,若三春之桃,九秋芙蓉,檀口轻抿起浅淡笑意时,眼尾眯起的红晕像染了丹蔻的小小花瓣,勾人魂魄。
锦绣繁纹堆花襦裙称身贴适,绶带高腰束托出胸前鼓囊玉兔,曼妙的身形令见者难以移开目光。
当最后罩上镜花绫的披帛,遮掩掉部分引人遐思的身段后,柔情媚态被骄矜高贵所取代,有花堪折直须折也变成了可远观不可亵玩,个中滋味千回百转,撩人心痒。
绿萤的心扑扑跳,王妃这等姿态进宫,怕是引得狂蜂乱蝶不知几何...
“王妃啊,奴婢不能跟着您去,您要小心照顾自己,跟着王爷走才好。”
苏明妩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嗯,放心,我也才知道,原来绿萤手工那么巧呀。”
绿萤扶着她走出主苑,摇头:“哪是奴婢手巧,是王妃长得好...”
...
王府宅院去往皇宫,马车快行也需一个多时辰,是以不到午时,他们就得启程。
从主苑到宅子大门没有几步路,苏明妩走至门外,出乎意料的,没看到绿萤口中陈旧的马车,反而是一匹长鬃飞扬、膘肥体壮的高头棕马,马鞍上坐着身穿暗红色绸袍的颀长男子。
她走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郎艳独绝,俊美无度,不是符栾还能是谁。
符栾似乎也发现了她,于马上侧转半身,半垂眸地盯着她从垂花门被丫鬟扶着走出,女子轻移莲步,婀娜多姿,十分养眼。
苏明妩走到门口,先是左右探身,瞄到角落处的那架陈旧马车,宫里来的车夫低着头发抖,显然是刚刚被赶过去。她瞬间了然,符栾不愿意坐马车,既如此,那她打声招呼,自己去坐就好了。
马前站定,苏明妩本就比符栾矮上不少,现下更是只能仰望。
她抬起头,雪肤玉貌,下颌莹润光洁,对上男子黑如无底洞般渗人的眼罩,画面仿佛被上下分成狠厉与天真,无法兼容却有难以言说的和谐。
苏明妩怕口脂晕开,微微张开口小声,“王爷,您骑马,那臣妾自己过去了。”
符栾居高临下地垂眸,他的小娇妻花容妍丽,比洞房那晚,尤有过之,连寻常表情做起来都像是种诱惑。
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带在身边。
“苏明妩,要不要坐上来。”
第19章 好看么
这话中带着歧义,苏明妩回忆起某些事,不可避免的面上发烫。
符栾的所谓询问经常是陈述的语气,任谁听了都更像是命令,无需她反应,门房小厮已经抱着踩脚高凳置摆在王妃的脚下。
苏明妩收掩思绪,想回话时低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其余选择...
符栾不是识得体贴的男人,也可以说,他还没有习惯为谁弯腰,苏明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觉有期盼,自己提裙摆踩住垫脚物,抓着马辔头就直往上攀。
符栾看她虽然攀得十分吃力,动作却挺标准,笑道:“学过骑马?”
“嗯,儿时骑过小马驹。”
苏明妩的父亲是文臣,所以众人皆以为他们家便只是书香墨韵,一味的死读书。事实上,她大哥最喜用武,从小由母亲协助,背着父亲寻师父,甚至后来偷跑去参军,而她虽不敢动刀剑,但也自幼贪玩,刺绣女红还不如爬树拿得出手。
这种细节,当然不必对符栾说道,尤其这个人眼看她失败了三次,都没有丁点施与援手的趋向!
符栾垂眸,她再磨蹭,怕是天黑都难启程,施恩般地薄唇轻启,“想要本王帮你?”
不,她不想。
苏明妩都试了好多次了,谁还要他半路不甘不愿地帮忙,白白欠他个情。
“谢谢王爷,臣妾自己可以。”
符栾挑眉看向她,她声音清脆,说的貌似有礼,但字字透着不高兴。在女子咬着牙进行第五次抓举时,他揽住胳窝将人轻松抱到身前按定,“王妃现在该清楚,逞强有没有用。”
“...”
苏明妩多少带点不服气,就算没有符栾帮手,她迟早也能爬上来,他人高腿长就了不起吗?
符栾仿佛有读心术,垂下眼帘,慢悠悠吐出句,“不信,本王把你丢下去,可以任你试。”
苏明妩闻言,却是立刻知趣地抱住符栾的手,她方才努力地那几下,腿已开始泛起酸涩,才不要再继续和自己过不去,“臣妾谢谢王爷。”
符栾感受到臂上无意识的温软挤压,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何他这位王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在快惹他生气的临界处悬崖勒马?
...
遥隔千万里的赤日躲进云层,惠风和畅,这个时节踏青真是无与伦比的惬意。
苏明妩嫁进王府多日,难得出街,心情很好地左顾右看,不知符栾走的是哪条小道,两旁街景倶是她第一次见,行人不多,但显然对经过的高头骏马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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