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深处里呆个十天半个月,没找着说不定自己都出不去了。换言之在海上漂个个把月,只要食物准备充足,在没有准确方向的情况下是找不到的,毕竟一条船,一个人,比起大海来说太小了。
这两种地方都有可能,神水宫的人去了沙漠和其他地方,楚留香的直觉告诉他是海上,而他的直觉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帮助他做出准确的选择。
而还在海上漂着的顾睐可就没想这么多了,许是原随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顾睐也勉强得到了自由,能够不用再在哪个小黑屋里呆着了。
可这都漂了半个月了,这海上的风景看来看去也都是这个样,她就是想逃,总不可能跳海里给游回去吧,更不用说她身上的药还没解,正受制于人呢。
跟楚留香想的也没多大差,这船上的仆人跟死人差不多,都活得跟个行尸走肉一样,不说话,只听话,唯一算是个活人的原随云就是绑架她的凶手,这秘密是怎么也泄露不出去的。
顾睐也着实是佩服原随云的智谋,能让这船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漂上十天半个月,从不靠岸,任凭神水宫再通天,这一时半会还真找不着她,而这一时半会想必也足够原随云的那些谋划了吧。
她倚在船边的木栏上,平视这大海,其实海上很少出现风浪,至少顾睐被从小木屋里放出来之后,就没见到过,真的说来即便是被关在里面的时候,这船也是平稳的很,
海水看来看去也都是一个颜色,这时节,连盘旋轻掠海面的白鸥也看不到了,而她仰着头,张开一只手放在眼前,阳光从指间落下,落在了她的脸上,形成光影交错的形状。
她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句,作为一个被绑架而来的人质,她可是少有的容易满足的,哪怕一点点阳光都足够让她心情愉悦了。
这一点想必原随云也是承认的,但她却也是最难搞的人质之一了,他可没能从她嘴里挖出一点东西来。
聪明,心理素质强大,没有什么欲望,这样的人,很难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只有他们愿意给的,没有能强迫得来的。
原随云很少遇到这样的人物,他一手建立了蝙蝠岛,实至名归的销金窟,利用江湖人为名为利为仇等各种心态,出卖情报或者武功秘籍或者活人,一可以牟取暴利,二可以掌握这所有买家的这些秘密,从而进一步可以作为要挟的资本。
要知道这些秘密一旦被发现是可以让这些江湖人身败名裂的。
他见过的无数大人物私下的丑恶嘴脸,和肮脏的秘密,结义金兰的兄弟也可以背后插刀,多年情义的师徒也可踏着对方的鲜血博得名声,情深意重的夫妻也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没有什么是永远存在的,除了所谓的利益,原随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会成为利益的奴隶,而他却会用利益来驱使他们。
原随云自幼就在黑暗中生活,从建立自己的势力起,他所见到的都是这世上黑暗的一面,
然后他开始创造黑暗,他让蝙蝠岛上的人活在了黑暗里,又引诱了无数人心中黑暗的一面,枯梅大师是一个,金灵芝也是一个,还有许许多多在蝙蝠岛交易过的人。
可这样的黑暗已经让他厌倦了,也让他不满足了,所以他要策划一个惊天动地,将整个江湖都拖下水的大案。
他不会去想这样的后果,他的妄为,任性,不,这并不是一时的肆意妄为,为了这个完美的计划,他已经花了太多的精力了。
救走无花,借他这条线与宫南燕合作,当然宫南燕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对他也没什么作用了。再接着用宫南燕透露的秘密绑架了司徒静,环环相扣,若有一步出了差错,他都难以脱身。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成功的让神水宫吸引了江湖的所有注意力,虽然楚留香的出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也并不认为仅仅一个楚留香能毁掉他的全盘大局。
他是极其自负的,他的才华也足以让他自负。
想利用司徒静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但他还是没有放了她,反而让她得到了一定的自由,这与他原本的计划是有些小偏差的。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内心里还是想要留下她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的情绪很少会为别人而出现强烈的波动,而她本人又是那样的干净,干净的让他想要勾出黑暗的颜色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他在心中低声道,
既然弄不清楚,那就留下来好了,留下来证明一下他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轻柔的海风吹过桅杆,吹起她月白色的裙摆,顾睐抹下飞扬起来的裙摆,仰头看向桅杆的上方,
这也是这艘船的独特之处,它没有帆,也可以稳稳的漂在海面上,甚至于只有流动的海水,而这艘船却始终未曾动摇过。
没有帆,也就没有风吹过帆时呼呼的声响,只有黑黝黝的船架,看起来阴森又可怖。
这时船的另一头的甲板上传来清韵的歌声,无花的琴艺妙绝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原随云能与之媲美,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他醉人的风采,
原随云的琴音不为任何人弹,只为他自己,他有如斯才华,却很少显露在人前,很明显,他喜欢孤芳自赏,也正因如此,他只相信自己。
一曲终了,他走了过来,走在木板上,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极高,而是单纯的不愿听见别的声音。
从黑暗的船舱中走出来,就想从茫茫的黑夜里来,带着一份说不出的空虚、落寞,他的笑容却仍是温柔而亲切。
此时他的举止带着世家百年沉淀下来的高贵与优雅,让人自惭形秽。
顾睐见过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原随云这个人很秀气,很斯文;他的言辞淡雅,举止潇洒;一言一行如精雕细刻般恰到好处。
他像个贵公子多过像个江湖里的人,顾睐想起在她还是孙秀青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陆小凤,他就说过顾睐像个大家闺秀,像个不在江湖的人。
顾睐想若是陆小凤见了原随云,恐怕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像个在刀口舔血的人,却做着在刀口舔血的事,这本就是一种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
☆、司徒静
“你在看什么?”原随云清越的声音响起,他的笑容温柔而亲切,就像是在询问他的友人。
顾睐松开了扶着木栏的手,直起了身子,她并不想在原随云的面前放下任何的警惕心。
“看我能看到的东西,大海,天空,船,还有你。”顾睐淡淡道,
“那,好看吗?”原随云微微笑道,
顾睐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依旧淡淡道:“有的好看,有的不好看,只要没有闭上眼睛,就无法看不见。”
“那你为什么不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难过了,不是么?”原随云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就像是在给他的好朋友一个合适的建议。
顾睐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原随云虽然看不见,却不代表他发现不了顾睐在看着他,瞎子的感官总是要比正常人敏锐的多。
他脸上的笑意更甚,似乎在为她的沉默而感到愉悦。
顾睐偏过头,低声道:“不是闭上眼就看不到的,心也能看得见,也能告诉自己。”
原随云的脸上露出了奇特的笑容,道:“你不怨?不恨么?”
宫南燕告诉他的秘密中就有司徒静的身世,亲身父亲是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又为了自由抛弃她,母亲对她不管不问,在压抑冷酷的神水宫里过了十五年,她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怨恨么?
这样的问题,顾睐也有问过自己,可是答案也很简单,她也同样将这个答案告诉了原随云
。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原随云博学多闻,很快便答出了此句的出处,只是他不解为什么司徒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睐轻轻道:”没有真正的爱,又哪来真正的恨呢。"
她对水母阴姬和雄娘子有的只是对生养之恩的感激,她能给与的本就不多,何故还要再要求更多呢。
原随云听懂了他的意思,随即却嘲讽的回了一句;“早知因爱生忧怖,无奈人间梦未稀。”
如果世人都像你一样,又哪来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呢?
顾睐摇了摇头,她与原随云的观点不和,谁也无法说服谁,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两刻钟后,她与原随云面对面的坐在了船舱里的一间耳室里,摆在他们之间的是特制的棋盘,原随云提出邀她手谈一局,顾睐并没有拒绝。
棋盘上已摆好了棋子,是局残局,棋子无法取下,但可以移动,划动的声音便可告知原随云棋局,耳朵代替了眼睛。
顾睐突然想到有人说过眼睛生来就是为了修正人们前行的方向,而很多时候,我们的眼睛是我们的负累,我们看见了太多不该看见的东西,造成了错误的选择,也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轻轻划动其中的一枚白子,人生如同一盘棋局,能够修正的也未必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