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薇一把拉住她:“你还真想去捡?!她疯了你也疯了?!她一看就是骗你的!你真往自己手上划拉一刀,哪来的力气找人!”
许见栖也阻止道:“甘迟,你别,她要抽离出你身上的东西,是要把你整个人的血都给放空的。”
甘迟拉开林蔓薇的手,弯腰捡起那把刀,说:“这是当时闻韶对着你的那把吗?你在报复?”
“不,怎么会是报复,我爱他们。”赵兰因说道。
甘迟往前走了两步,刀口对着手腕:“现在划吗?”
赵兰因温柔点头。
她转动刀柄,狠狠往下一划,血液瞬间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手腕的弧度滴落在地。
甘迟垂下手,漠然地看着她。原本那么怕疼的人,此刻却一声不吭。
林蔓薇眼都红了,就要向甘迟跑过去,却被许见栖一把拉住:“等等,你先别过去。”
“再不过去按着这蠢蛋她就要变成干尸了!”
“你看!”许见栖指了指那台巨大的机器,沉声道:“那是闻韶。”
远方有群鸟惊起,点点黑影掠过长空,此处的墙壁陡生一层凛冽寒霜,天空暗沉无比,厚重的云彩将坠欲坠。
甘迟也看见了被扣住的人。他还清醒着,只是脸色很难看。右手垂落,血珠顺着修长洁白的手指淅沥滴下,贯入地面后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在地表之下缓慢流动,诡奇异常。
看见三人,闻韶脸上不见惊异,但在看到甘迟流着血的手腕时,面色一沉:“我说过,放所有人走,你违约了 。”
赵兰因缓缓道:“我劝过了,可是小迟并不愿意离开。”
甘迟疾走两步,近乎飞奔过去:“没看到你,我才不走。你的手怎么了,她划的?你们约定了什么?”
闻韶想说什么,余光看见赵兰因立在一旁,她扬手一挥,几根光柱从苍穹上落下,将几人笼罩住。
光柱内,许见栖在,林蔓薇在,还有遥远的地方,不知道框住了几个尚且清醒的人。
甘迟身上也有。
独闻韶不在光束之内。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陪她做最后一场梦,清醒了我就回去。你们先走,好不好?”
甘迟摇头:“我不要。”
“听话,先回去。”
甘迟气得想拿头撞他,可却发现在这什么劳什子光束内,自己无法动弹了。
赵兰因挥了挥手,闻韶身上的束缚骤轻,他接过甘迟手里的刀,对着自己的母亲说:“我代她流这半身血,陪你去找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放他们走。”
甘迟双眼骤然模糊,泪水不断滚落,她急于要说些什么,可怎么都张不开口,无法发声。
巨大光幕笼罩下的此处,四周蓝色光芒愈发浓盛,机器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撼动大地一般,无数细碎的光片从空中落下,裂缝逐渐蔓延至整个界面。
光束很快变幻,细碎的微光之下,迷失的人终于有了一条回家的路。
赵兰因复杂地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走进那台沉重的机器中。
许见栖也好,林蔓薇也好,操纵着一切其他所有人也好,在此刻都离二人远去。
甘迟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就这么看着他。
闻韶无言看了她许久,终于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
轻盈得像隆冬初雪,又沉重如万顷河山。
吻下的那瞬间,甘迟看见他眼尾氤了一片红,刺目得像在她心上捅了个窟窿。
“回去吧。”他说。
闻韶顺着她的鼻尖吻下,甘迟热烫的泪水也沾在他的脸上:“回你该回的地方。”
“那你呢。”她想问,却没有声音。
他眼尾通红,声音却极为温和:“听话。”
“可我此时并不想听话。”她眼中全是抗拒。
甘迟想摇头,可身体被光束死死困住,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脸上的泪水落在蓝光中,和飞舞的碎发一样,瞬间湮灭成细 碎的尘埃。
她眼眸睁得极大,可无法抵挡的困倦压得她的眼皮不断下阖,黑沉眼眸中的蓄满的水雾顺着眼角流下,瓷白接近透明的脸上蜿蜒出一道生冷的水痕。
甘迟手腕上的伤痕瞬间弥合,可鼻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闻韶单手覆在她脸上,冰冷僵硬,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体温更低,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那丝搏动越来越微小。
最后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一触即分。
以二人为中心流淌出的血痕像某种古老奇诡的阵法,蜿蜒汇入四周。天空暗得发紫,空中乱云飞渡,风起云涌,闷雷滚滚,硕大的闪电夹杂着细密的雨丝砸向人间。
大地发出沉闷的阵阵低吟,光柱碎裂的瞬间,仿佛是爆炸后的一缕硝烟,闪亮了一瞬,最终混为一团灰霾。
余烟散尽,寂寥无人。
甘迟怀中紧抱着的那只粉嫩玩偶跌落在地,连尘埃都未能激起半点。
可尚有余温。
空中积攒的厚重云层飘散开来,此间岁末年初的最后一场骤雨,终是下得痛快淋漓。
但雨中人影俱寂,渐消渐退,渐隐渐淡。
天地渐无痕。
第63章 等候 “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甘迟做了冗长的一场梦。
她窝在飘窗看书, 雪白厚重的长毛毯子垫在身下,旁边围了一圈毛绒玩具,斜阳照进西窗, 纱帘一片金黄。
柔和的光铺陈在身上, 倦怠感席卷而来,她握着书脊的手不知不觉地放下, 倚靠在玩偶上的头也一点一点。
俨然一副不学无术的咸鱼模样。
有人走近她身前,不容抗拒地抽走她手中的书,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下巴,轻轻挠了挠。
她略微清醒了些,下意识抓住那人的手, 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反反复复,很是聒噪。
“不是困了吗?”他说。
嗯,这人声音真好听。
“等你回来吃饭。”她这样回他。
额头被轻轻那人屈指敲了一下,他说:“困就睡, 不用等我。”
被他的手托着的脑袋左右摇晃了一下以示不满:“我不。”
而后双方又互相叽叽咕咕了些什么, 最后她终是不敌, 被他抵在金黄的纱帘上, 那人却久久不说话也不动作,只这样垂眸看着她。
“你想亲我, ”她仰头问他, “为什么不?”
他说:“好像很久没见你, 想多看看。”
她又嘟囔道:“因为你最近太忙啦,每天回来我都睡着了,醒来又不见你,明明说好陪我吃午饭, 结果都留到了晚上,你最近真是太过分了。”
他笑着点点头:“是有些过分。”不等她接着进行控诉,他便托起她的下巴,偏头吻了过去。
她就忘 了要说些什么了。
柔软轻盈,是个好梦。
可好梦无端,好梦无端醒。
清晰的“滴”声在脑海中响彻,冰冷的黏液从身上褪去,遍布全身的几千个微型传感器被一一卸下。
风雨声。
甘迟缓缓睁开眼,凝视着虚空中某一点,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柔和的白光铺满整座房间,银白的舱体外是紧张候着的人,她俱是不管。
密闭的房间内,她仿佛听见了风雨声。
是她没能和他一起度过的那场风雨。
有人狂呼,有人惊叫,有人喜极而泣。他们为实验成功而庆祝,甘迟却只想出门看看。
看看是否雨过天晴。
“甘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么多没能醒过来的人里,我还能动能吃能跳,挺好的。”她转头看向那人,“倒是许神你,经历这么一遭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其心可表,你们单位应该给你发一大笔年终奖才是。”
来人穿着白大褂,头发乱糟糟,听见这话笑了一声,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原本阳光清俊的脸上有些苍白,比起少年时期更多了几分沉稳。
“你倒是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他说道。
“毕竟我并没有收到太多冲击,吐了几天之后,清脑子花了一段时间。我这段时间总是做梦,差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甘迟揉了揉额角,“你们这玩意儿做的太强大了。”
“你的记忆没有问题,不存在虚假,只是需要重新排列组合,把两段时空的经历分隔开来。”
甘迟点点头:“许神你呢?你是怎么分隔开的?”
许见栖目光掠过床头柜上摆的一枝花,那是研究员小姑娘换的,说是每日一枝,既可以装点房间,又可以舒缓心情。
今天是沾着晨露的红玫瑰。
“脚踏实地,顺其自然。”他说。
“蔓蔓又生龙活虎了?”甘迟了然,眼中带笑,“之前一直躺着,倒是没能在这里见见她。”
他无奈点头:“天天堵我呢。”
甘迟:“你们竟然还没领证,真是奇了怪了。”
“她没个定性,还是小孩子脾气,总是说风就是雨,又容易被人激,脑子里就一根筋……”
“你喜欢她的。”甘迟说,“许神啊,你要还觉得蔓蔓是一时兴起才追你的,那可太伤人心了。”
许见栖顿了顿,说:“我们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