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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什么都有 (星球酥)


  “乱讲鲨了你。”沈昼叶威胁他,又将姓陈的手掰开:“不许乱讲。”
  陈啸之:“……?”
  “以后都会告诉你的,”沈昼叶看着他道:“……全部都会。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马上要去找周老师谈心了。”
  然后沈昼叶握着陈啸之的手晃了晃,与他十指交握,颇有种小学生放学回家路上的手拉手晃晃悠悠一起走的意味。
  陈啸之被沈昼叶的小动作萌到,觉得也太他妈可爱了,面红耳赤……嘴上忍不住口是心非地怼她:“小学鸡吗你?”
  “……”
  沈小师姐不太快乐地看他一眼,面颊鼓起,手一松。
  陈啸之:“……”
  陈啸之赶紧给捞了回来,将沈昼叶抓在了手里。
  “送你去周老师办公室。”陈教授紧紧握着她的手,道:“走了。“
  -
  陈啸之将沈昼叶送到了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
  周老师头衔众多、事务繁忙,其实在学校里呆的时间并不太长,加之老师对身外之物不太重视,因此与其他已经搬了办公室的老师不同,办公室仍处在物理学院老旧的楼里。
  数十年高龄的走廊潮湿、弥漫着一股石灰混着青苔的味道,窗外阳光斑驳,透过树影金黄破碎地洒落在水磨石地上。
  隔壁的办公室空着,如今已经用作了杂物间,沈昼叶无意识地朝那地方看去,看见那办公室破旧的复合板门上还有她自己略显生涩的、以蓝荧光笔写就的笔迹。
  “慈怀昌教授办公室”
  接着,沈昼叶又以荧光笔侧了过来,用小一点的字迹写:‘进门先敲门’。
  ——五年后的如今,那张纸已经被撕去了,但是那纸是沈昼叶用胶棒暴力粘贴上去的,因此清洁工撕不干净,所以它的残骸就这么亘古地贴在那里,落满了尘灰,仿佛慈老师仍在那里一般。
  可是那个老人已经去世多年。
  陈啸之:“……”
  陈啸之怔怔地看着过去属于慈老师的办公室,窗外树影摇曳,如涨落的潮汐般落在紧闭的门扉上。
  沈昼叶说:“……我以前经常来。”
  陈啸之手里仍握着沈昼叶的手指,手心湿润而温暖,在她手上用力捏了捏。
  “我去外面等着。”陈啸之压低了声音:“和周老师谈完了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沈昼叶:“……好。”
  她说着,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扇古旧的门,看向自己过去的笔迹,几乎挪不开眼。
  陈啸之又在沈昼叶的手上握了下,声音沙哑。
  “……没事了。”他说,“都过去了。”
  -
  都过去了吗。
  沈昼叶想起自己在慈教授的葬礼上嚎啕大哭,想起自己在父亲的葬礼上穿着黑裙子落泪,她爸爸的葬礼是按美式的办的,殡仪馆将中年人的遗容整理得栩栩如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走前,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沈青慈走得特别匆忙,匆忙到仿佛刚陪完妻子看完电影,仿佛刚监考完一场期末,第二天他就不在人世了——不对,也许是在的,十五岁的沈昼叶含着眼泪看向棺椁里躺着的父亲,毕竟他看上去那样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坐起来,精力充沛地叫女儿一起去钓鱼,送她去游泳馆。
  一个人死去发生在一瞬间,可是又非常漫长。
  你需要花好几个星期才能意识到那个人消失了,他从此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不会回复你的邮件,充满回忆的地方只剩落满灰尘的光影。
  ——沈青慈躺在那里,与往常别无二致,被百合玫瑰与浅黄色的雏菊环抱,连面颊都是绯红的。
  可是她爱的父亲再也不会坐起来了。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总是记得自己小时候在父亲的葬礼上没怎么哭,只是眼泪往外滚,她甚至都不觉得特别悲伤,木木呆呆的,甚至都觉得像一场梦。
  她是在将父亲的身体推进火化炉的那天下午,在那里发了疯一般大哭的。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年幼的沈昼叶终于意识到——那一切终于变成回忆了。她在父亲最后留在人世间的躯壳消失殆尽前嘶声大哭,一边哭想起爸爸说会送她去上高中,会开车横跨美洲大陆去送她上大学,会参加她的博士答辩,在答辩后会请她吃冰淇淋,会在退休后和妈妈一起周游世界,会牵着女儿的手,将她送进婚礼的殿堂。
  ——可这样的人,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妻女。
  人死如灯灭,无法逆转,无法避免,可他们所留下的痕迹,却无处不在。
  ……
  沈昼叶擦了擦眼眶,在周鸿钧老师的门上笃笃地敲了两声。老门回响空洞,木头上的漆皮尽数裂开,像是岁月刻刀恶作剧般划了过去。
  她敲完门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陈啸之,陈啸之站在她身后,对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一直在。
  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请进。”
  沈昼叶推门而入,里面有一股很浅淡的霉味儿,开窗散不去,靠墙一侧一排整整齐齐的书架。
  老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正戴着老花镜看文章。
  “周老师。”沈昼叶礼貌地问好:“我来了。”
  老头儿笑了起来:“小沈,你终于来了。关下门。”
  沈昼叶回头关门——年轻的陈教授站在门外,背后披着万千如箭的光,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对她莞尔一笑。
  ‘进去吧。’他以口型道:‘我在外面等你。’
  沈昼叶眨了眨眼睛,将门板合上了。
  老门的锁匙咔哒一声,沈昼叶听见周老师自椅子上坐直起身子。
  满屋温暖发甜的霉味儿,风穿过浅绿窗帘,水磨石地透着丝丝凉意。
  “小沈。”周老师沧桑地开口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沈昼叶:“诶?”
  “你觉得,博士生活累么?”
  -
  沈昼叶一时懵了,她完全没想到会被问及这个,呆呆地答道:“挺累的。”
  周老师嗤地笑了起来,好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撒谎,说不累呢。”
  “累就是累。”沈昼叶莞尔一笑:“对老师撒谎没有意义,我不太擅长在这时候撒谎,老师您如果觉得我回答得有问题,我现在还可以说一遍‘不累’。”
  周鸿钧老师笑道:“我让你撒谎了吗?你说‘不累’我反倒不乐意呢。我先前去你们办公室问过,一个个的都说自己‘还好’,有几个男生还说‘完全没问题’,就跟我不是从博士的时候过来的似的。”
  沈昼叶眉眼一弯,问:“我师弟师妹可喜欢逞强了。老师我找个凳子坐啦?”
  “坐吧,”周院士忍着笑:“小沈,我发现你还挺擅长蹬鼻子上脸的,难怪怀昌会喜欢你。那边有点儿苏杭点心,前几天有上海的老同学来看我的时候给我带的,饿的话就去吃点儿。”
  沈昼叶笑了起来,找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周老师对面。
  “……,”周鸿钧老师将电脑合上,道:“对了,你是哪年入学的来着?”
  沈昼叶:“2011年……我没上高三。”
  “也难怪年纪小。”周鸿钧笑道:“你们组那群小朋友对着你叫师姐,都叫WRX不出口吧?”
  沈昼叶腼腆地挠了挠头:“所以都叫我‘小师姐’嘛。我们组里有工作好几年才回来读研的,我上大学的年纪就不大,他们叫我师姐还挺委屈的……不过我确实比他们经历丰富,也不亏就是了。”
  老人说:“是,我猜也是。”
  “博士确实挺累的。”老人又笑道:“小沈,你11年本科入学,在这之前五十年,我的博士学位都到手了……那时候也是昼伏夜出做实验,全年无休,跟你们现在似的,你知道宾夕法尼亚大学有个很宽广的草坪,我每次瓶颈或者实验出问题,都会去那里坐着思考人生,我毕业的时候我坐的那个固定的位置,寸草不生。”
  沈昼叶眉眼笑得弯弯的,点了点头:“博士学位真的挺自闭的。”
  “怀昌那时候和我也是同学,”周鸿钧怀念地说:“我和他本科、研究生甚至博士都是在一处的。我们在学校宿舍一起住着,费城天黑得很晚,那时候我们也年轻——他喜欢借酒浇愁,喝完了就对我说,我不信有人读完博士学位能不自闭。”
  沈昼叶笑了出来。
  “都这么想呀,”年轻的姑娘家笑道:“老师,我之前也有这样的念头呢。”
  周鸿钧也笑了起来:“你们年轻人现在不都说么?虐待苦博,功德无量,我女儿关注了个微博账号,一个叫PITD什么的博士生互助吐槽?一个个的投稿人对象没有,文章没有,头发也没有,博士生人均焦虑抑郁。”
  沈昼叶心想我也关注了,但是没敢说。
  “但是,”老人停顿了下,温和地道:
  “……现实就是,读博期间,没有不焦虑抑郁的人。”
  沈昼叶抬起头,看向那位老人。
  周鸿钧老师缓慢地将双手合十,说:“因为博士和硕士截然不同。”
  “硕士研究生的毕业是可以混出来的。我想指导硕士生的话,可以告诉硕士生一个方向,给他拨点款,让他去重复,他只要能重复出来这个结果,这个文凭就到手了,master在几乎所有的大学里都是一个创收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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