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尽 (边卡不知道)

　　程至垂下眼眸。
　　其实之前的对话也会提到各自在工作岗位上的事情，但也许是今天钟尽生特意讲到“调岗”，她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好像此时此刻是两人站在同一个战壕里，而她即将带着所有枪药炮弹，偷偷逃离。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这回季子柠坐在餐桌的对面，冲她眨眨眼睛：“程至，你看坐在我们左边再前面一点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的上司啊。”
　　程至顺着她的目光所及看过去，果真看到是钟尽生一个人的背影。他这回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只留下里面那套毛衣开衫，初见时的寸头因为一直没剪，几个月过后已经长了一些，垂在耳际，宽肩窄腰，不知怎么的，被程至脑补出了一点凄凉的意味。
　　还有比他更惨的吗？程至默默地想，在公司里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排挤，家庭关系不好，事业上也得不到发展，自己唯一的助理居然还在想调岗的事情。
　　她端起餐盘站起来，季子柠喊了一声：“程至——”
　　坐在她们隔壁桌的四个男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
　　程至心跳的很快，走的也很快，餐盘“砰”的一声放在钟尽生对面的桌子边，和他面对着面坐下来。
　　钟尽生不惊讶，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腮帮子鼓了几下，问她：“怎么了？”
　　程至也学他的样子了然无趣的拨了几下盘子里的肉，慢吞吞的说道：“我不想转岗了。”
　　“了？”钟尽生重复一遍，“你原先想的，是吗？”
　　她不说话了。
　　两个人悄然无声的面对面吃饭，直到他重又打破僵局：“给个理由？难道真是可怜我？觉得我在公司混的太不行，你走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你想太多了。”程至面无表情道，“只不过跟着你有正常的双休放，跟其他领导别说双休，月休都不一定有。”
　　“好理由。”钟尽生笑了。
　　程至把芹菜拨拉在一个空格里，视察了餐盘整个的状态，才把它放在一边，说：“你为什么不离开公司？”
　　“什么？”
　　“你为什么不离开公司？”
　　“说实话，那就是既不能也不想。”
　　“好。”她知道这个答案已经是他足够开诚布公的结果，还算满意。
　　“那轮到我问你，为什么不转岗？”
　　“说实话，那就是我觉得你比别 * 人想象的要有能力，也许你因为一些原因而不愿意展现，但是我认为如果你是我的领导，即使你在公司里被冷落排挤，我也能得到更多我想得到的东西。”
　　“好。”
　　看样子他对这个答案也很满意，抱臂靠在椅背上，仔细审视着她。
　　不知不觉间，来餐厅的人已经稀稀落落、越来越少。即使是在晚上九点，恒立的大楼也灯火通明。外人看到，或许会赞叹一句员工的努力工作，只有公司里的人才知道，这里面实际上都是白天拖拉着没完成的内容。
　　恒立从底子里就已经烂了。
　　“你听说一个词吗？”
　　“什么？”
　　“大而不倒。”
　　程至心惊了一下，但还没有足够怯弱到不能直视他的程度。
　　“我在国外的时候，选修过一门经济课程，里头老师就专门讲过一个现象，说一家企业，如果做到足够大的程度，政府是不能放任它倒闭的。因为它一旦倒闭，对周边甚至全国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凑近了问：“你说恒立，是不是呢？”
　　“不一定。”程至说，成功让他挑起了眉毛，“它只需要不倒闭，但如果内部重新大换血，掌权的人直接换了一个。你说它还会是原来的企业吗？那这样的企业，和原来相比，倒闭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它除了名字，已经是一家新企业了。
　　“但是，我为什么要诅咒自己待的公司呢？”程至很快笑道，也毫不意外的看到对面钟尽生嘴角的酒窝。
　　她说的话他都能明白。甚至她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她好像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一部分。但是他们都不说，这是一种心照不宣，亦或只是对于人际交往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所必备的技能。
　　他们一齐走到餐厅的门口，钟尽生说：“你确定不选择调岗了吗？”
　　“确定之后，你就没有可能再离开了。”
　　她再一次的感受到他的话里有话，但再一次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坚定的点了点头。
　　远方天际被夕阳余晖浸润，鸟群四散，层林尽染。当你把一个书本上的故事放在一个人的一生上来阅读的时候，总会发现书本中的一个字有时对他来说都是艰难的选择。
　　但这些字在书写的时候往往无人在意。细枝末节不会被囫囵吞枣的读者重视，连身处其中的人也毫不在意。
　　然后翻到末尾再去回望，才恍然大悟。


第17章 程至临出门前接到季子柠……
　　程至临出门前接到季子柠的微信电话：“宝贝儿，今天年会你选好裙子了吗？什么时候来我这儿化妆啊，你帮我参谋一下穿着呗。”
　　“我马上到你那儿啊。”
　　程至租的房子在的小区离恒立很近，租住在里面的人也几乎全是他们那一个科创园里头的员工。季子柠和她住的地方就隔了一栋楼，有时早上在上班的路上就能撞见。
　　季子柠的房间里，她早就等在门口了 * ，只等程至敲门，给她展示放在沙发上的几条裙子：“你帮我挑挑，我穿哪条好看？”
　　她是本地人，家里拆了三套房出来，租房不过是图离公司近，方便。
　　程至咋舌：“黑色白色红色，短裙中裙长裙，你这是力争要做年会的明日之星啊。”
　　“我说学妹啊，”季子柠搂住她，“好不容易到公司的年会这一天，你知道我听多少同事说他们就是在今天脱单的吗？”
　　“公司不是说不提倡办公室恋情吗？”
　　“你想太多了。就我们公司这个加班的频率，不办公室恋情，那退休之前还能脱单吗？我们那些领导也都清楚，所以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季子柠走进卧室里的时候还在扯着嗓子对程至讲话，过了没一会儿走出来，拉着红裙的裙摆在她的面前转一圈，问：“你觉得这条怎么样？”
　　“好看。”程至真心实意道。
　　地产公司里从来不缺样貌优秀的员工。能进到这里的人，全都是学历面貌履历漂亮的人，季子柠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其他的裙子我也懒得换了，干脆就穿这条去吧。”她说，又跃跃欲试的想要挑件套在裙子外面的大衣。
　　等整套战服都挑选齐全，季子柠才心满意足，把注意力放在程至的身上，问：“你呢？你今天就穿这件衣服去吗？”
　　她问的已经很含蓄了。程至脸上只涂了口红画了眉毛，身上穿了件套装裙，再加上一件酒红色的大衣，和平时上班时候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我巴不得早去早回家呢。”程至翻了个白眼，“你说我们要是不开这个年会，是不是就能多放一天年假了啊。”
　　“我说你面试时候的干劲呢？”季子柠觉得好笑，“就是因为是年会，我们才更要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又那个什么花枝招展——”
　　“你这都用的什么成语啊。再说了，我的斗志，早在知道靠自己买不起这里的房子的时候就被消磨掉了。”
　　已经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的季子柠选择了沉默。
　　公司的年会地点选在万成开发的地标式酒店里。钟尽生早在几天前就对程至说过，这次年会钟嘉泽格外重视，举办的规模很大，原因之一就在于万成的管理层也会参与这次晚宴。
　　“我们公司那位老钟总已经很久不露面了。你看今年年会规模这么大，是不是上头那位小钟总在对董事们暗示什么呀。”
　　程至摇了摇头。
　　眼前的酒店在她刚来这座城市上学的时候就听本地的同学讲过，它是这里的最高层建筑，十几年前万成现任董事长周至楷的父亲亲自领头建造的。当时高端酒店业务在这里的市场还完全没有被开拓，许多人觉得他不过是在流水般花钱，收不回成本。
　　但是十几年后的今天，酒店在全国的营业额证明，万成集团的这条高奢的路线，是走对了。
　　恒利地产如果想要转型，和在 * 大众眼中声誉良好的万成合作，也是一个上好的选择。
　　“是钟总。”季子柠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程至朝她看的方向望去，钟尽生竟然是和钟嘉泽一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钟灵毓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
　　两个人挨的很近，五官乍一看也有些相似，可好像是气质相差太大的问题，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事实上，他们两个给人的第一印象里，钟嘉泽就是那个从小到大规规矩矩、性格清冷的好学生，而钟尽生则眉目轻佻，一看就不是良人。
　　钟嘉泽有些好奇的问钟尽生：“你在看谁呢？”过了几秒恍然大悟，“你的助理也到了这儿？来的挺早的。”
　　“姐呢？”他称呼起钟灵毓来格外自然，仿佛这个称呼钟尽生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