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宜想起西疆的夜晚。躺在松松软软的草地上,听着清脆的虫鸣,闻着草香望着星空。然后等到夜深,回家喝一碗母亲做的甜奶,放上几个冰块,喝得一干二净。
她在屋顶上怔怔看了好一会,然后重新把面罩戴好,足尖轻点,飞身朝皇宫掠去。
在楚国京城,欣赏完夏夜没有母亲和冰凉的甜奶,却有阴晴不定心里有病的谢钧辞。
元宜脚尖刚刚触碰到浮云宫的地面,就看见院子中央有个高大的人影。看轮廓,似乎是谢钧辞。
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准备转身遁走,却听见耳边传来男人清冷的嗓音:“怎么,出宫了?”
元宜拉下面罩,理直气壮地笑着说道:“是啊,呆的闷,就出去走了一圈。誉王大驾寒舍,有何贵干啊?”
谢钧辞缓缓转过身,朝她走近了几步:“元妃真是好兴致,半夜三更出去透风,看来这皇宫的守卫,要换一批了。”
元宜冷笑:“彼此彼此,誉王夜闯后宫嫔妃宫殿,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她也不后退,直视谢钧辞,发现他穿着的似乎是商议政事时穿的皇子蟒袍。难道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回府更衣?
谢钧辞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定住。他负着手,沉默了好一会,低声开口道:“最近城里盯得紧,你独自出宫,有些危险。”
“我自己心中有数,不劳你费心。”元宜把帽子面罩扯下来抓在手里,随意地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
两人沉默地站了许久,背对着昏暗的屋子,相顾无言。
草丛里的虫子突然叫了两声,微风拂过,元宜冷不丁地开口:“皇帝时日无多了吧。”
谢钧辞并不意外,微微颔首说道:“这一月左右的事了。”
“看来果然是你”,元宜自嘲一笑,把手上的东西捏成一团,“你真是把一切都算好了。”
她垂下头,无聊地捏了捏手指:“你也曾说过不愿来楚国京城,可现在,你却铁了心地要做楚国的帝王。”
“如今看来,少年时说的话,真是可笑。”
“我当皇帝,只有一个目的。”谢钧辞听到元宜的话,眼底又沉了沉,“你应该知道。”
元宜摊手摇头:“我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处理好自己的事,希望不要再出什么 乱子。”
她走到灌木旁边,伸手折了一朵丁香,放在鼻尖轻嗅。冷冷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她满足地轻叹一声,转头望向谢钧辞。
“我刚刚去了刑部大牢。”
谢钧辞皱眉,想了好一会名字,低声问道:“因为元清宁?”
“元清宁?”她缓缓站起来,歪头朝他勾唇一笑:“不,因为你。”
第21章 青梅竹马后遗症
谢钧辞眼睛微眯,脸上少有地有了一丝犹疑。
“那日你说,你会帮我得到一切我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大礼。”元宜笑嘻嘻地朝他眨了眨眼,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为了你,我才跑了一趟刑部大牢。感动吗,誉王殿下?”
“你想利用我?”谢钧辞眼底倏然一沉,垂手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香包。
“分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怎么能叫利用呢?”元宜摆了摆手,又跟着晃了晃脑袋。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战意十足的势在必得。
“待到一月之后,你顺利登基,我也得到想要的信息,还送了你一份回礼。你我两不相欠,不也挺好的?”
谢钧辞并不接话,他看着元宜一副冰冷的笑脸,蓦地送开手上的香包,长臂一伸,直接把面前的人搂了过来。
温香软玉入怀,他埋首至元宜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将她凌乱的头发顺了顺,又缓缓下滑,轻轻抚了抚她有些瘦削的后背。
他半阖着眼,在元宜耳边轻叹一声,轻得好似细微的梦呓:“你为何,总想与我两不相欠?”
元宜僵硬地被男人抱住,脸上刚刚扬起的满是好胜心的笑瞬间凝固,勾起的唇角也缓缓耷拉下来。
谢钧辞靠在她身上,与以往不同,这次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元宜感受着这次与众不同的沉重拥抱,斜眼看了看他疲惫的样子,鬼使神差地没有挣扎,倒是默默运起内力,让两脚牢牢钉在地上。
谢钧辞的脑袋拱在自己脖子旁边,温温热热,垂下来的碎发和均匀的呼吸搞得她有些痒痒的。元宜抬着脑袋继续看月亮,心上却涌起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其实有些复杂,甚至让人摸不清头脑。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却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对光明正大在后宫偷/情的苦命鸳鸯,酸酸涩涩,甜甜蜜蜜。
元宜皱着眉头咬了咬唇,努力忽视掉后背上男人不大安分的手。她烦躁地抠了抠手指,感觉自己像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她原本因为谢钧辞做的事和两人现状而随时想要逃避,不想与他有太多的牵扯。但现在因为苏子和的事情,又对他又有了些奇奇怪怪的挑战报复之心。
与他冷眼相对的时候,却总会想着过去的少女心事与懵懂情谊,燃起来的愤怒或者抱怨的火苗就逐渐减小,又神奇地熄灭。
谢钧辞也是一样。明明刚才看她的眼 神无比吓人,下一秒却是把她搂进怀里,往她身上一趴,看起来乖巧得毫无攻击性。
之前也是这样,每次都是阴晴不定,最后以及其温顺的姿态收场,和当初西疆的样子一模一样,让人提不起半点怒气。
因此两人明里暗里吵了数次争了数次,放了许多狠话,倒是一次没有真真正正地撕破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元宜沉默地想了许久,直到眼睛看着月亮都看出来了重影,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她将两人奇怪的状态归结于叶娴嘴里的青梅竹马后遗症,安慰自己一切正常。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这种奇奇怪怪的状态也不会再有了。
而且前几天谢钧辞对苏子和出手,让她意识到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极危险的男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自己和其他人,他们不能也不会再有瓜葛。
于是她吐出一口气,轻轻晃了一下腿。身上的男人察觉到她细微举动,迅速直起身子,有些惊慌和抱歉地看了她一眼。
元宜被这眼神看得心猛地一软,刚刚驱走的后遗症情绪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她赶紧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随后压下眉梢,脸色一沉,恢复到原来冷冷冰冰的样子。
“之前我已经把话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赞同你的行事方式,也不想再与你有什么交集。”元宜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就算你会伤害我身边的朋友,我也会用我的方式,将他们保护好。”
谢钧辞缓缓松开手,眼中的其余情绪瞬间被他压下。漆黑的瞳孔幽深冰凉,和以往无异。
他慢慢负起手,抬眼看了一下夜空,低声说道:“只要你不突然消失,我不会做什么。不过你送来的那份……”他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用她从太子那里套到消息,她既有用,我会暂且留她一命。但她若是不安分,触碰到我的底线,可就说不准了。”
说罢,他俯身快速地帮元宜摘下头上的落叶,衣袖一摆,转瞬消失。
元宜察觉面前一晃,再次抬起眼,面前已没有人影。她摸了摸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有些迷茫地怔了一瞬,然后恢复原来的样子,转身迅速回了屋子。
*
第二日,元清宁正抱着只剩下一点点的烤鸡缩在墙角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狱吏大声的叫喊声还有清脆的钥匙碰撞声。她和周围关押的人都被吵醒,慢慢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牢房的大门。
狱吏刚刚吃完早饭,这会儿手上拿着竹签剔着牙齿,另一只手摇着钥匙串,慢慢悠悠晃到了牢门旁边。
另一人抬着一个沉沉的木桶,砰的一声放到了牢门前面。元清宁伸着脖子往那边看了看,发现里面装的还是满满一桶的硬馒头。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默默把怀里的烧鸡往里面藏了藏。
馒头被狱吏三三两两地扔进屋里,其余的人争抢着去拿馒头 ,只有元清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墙角。
这时,外面的大门突然响了响,几息的功夫,另一个面生的狱吏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在剔牙的狱吏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手上的竹签被猛地一扔,那官吏见鬼一样看了一眼面前的牢房,然后清了清嗓子,较为有礼貌的喊了一嗓:“那位是元二小姐?”
元清宁听到熟悉亲切的称呼,一下子抬起头,心上一动,直起腰版应了一句:“在这。”
周围的人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转过脑袋盯着元清宁。
元清宁被密密麻麻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崩溃的瞬间却听到门外的狱吏发出一声怪异的大叫,随后赶紧低头扒拉扒拉手上的钥匙,找到正确的那个插入钥匙孔。
牢门被迅速打开,狱吏走到元清宁身边,擦了擦自己油乎乎的手,低头朝元清宁行了个礼:“元二小姐,小人失职,这就带您出去。”
元清宁慢慢站起来,挺起不甚明显的胸膛,瞬间回到原来大小姐的状态,从容地扔掉怀里的油纸包。她不屑地看了眼周围蹲着坐着的其他人,优雅地应了一声,然后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袅袅婷婷地出了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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