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吧。
那四条走道,三条明,一条暗。属于已经死去的电话的那条走道上一丝光也没有,很黑,像一张已经张开的大嘴,一个即将吞噬一切的巨洞。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看不见。
黑暗里,什么都有可能。
良久。
什么也没有发生。
又是良久。
小镜子松懈下来,看看颜料,又看看老镜子。
再一阵。
颜料紧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老镜子镜面上的水雾也蒸发了,紧绷着的神经恢复如常。果然,是太多心了吧?
一条没开灯的走道而已,能有什么呢?
——总不可能那个拆了电话机的人就在里面盯着它们吧?
老镜子又开始咳嗽,轻微的两声。
明明这里也就四个物灵吧,但,某面小镜子还是伸出手,一个一个数了数,一,二,三,四,又说,“我们到齐啦。”
“好,”颜料道,“可以开始了。”
四个物灵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姿态各异,但,都很闲适。
另一个小镜子说,“这个叫什么来着,茶话会?”
“嗯嗯,”小镜子说,“就是茶话会。人类的茶话会可好玩了,我在楼下那个人的电视上看到的。”
“你爷爷宠你,”颜料说,“你要个茶话会,就给你一个茶话会。茶话会要干什么?”
“要讲故事。”
“讲故事?”
“讲有趣的故事!然后等我们老了,我们又把爷爷讲给我们的故事讲给比我们更小的镜子。”
“噢,有意思。”颜料道,“老镜子,你先讲?”
老镜子道,“讲什么?”
颜料朝两面颇为兴奋的小镜子道,“讲什么?”
两只小镜子异口同声。“随便。”
老镜子想了想,又咳了咳。“就讲……我们来到这里之前的事吧。我们是五年前的——”它仔细想了想,“某个三月碰上的吧,我们四个。我,镜子。还有这边,颜料。还有电话和老马桶。我们是在废品站遇上的。”
“我们都是被丢掉的东西。”颜料说,“都是十几年的老物,被人说丢就丢了。”
“我们被堆在废品里,身上压了很重很重的东西,还有人往我们身上倒吃剩的食物,黏糊糊的,真恶心。”
“过了没几天,我们就要进切割机了。”
“切割机声音很大,只要进去了,没有出来的。”
“我们没打算跑。”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死的。死了也很好。”
“虽然人类是骗子。”
“人类是叛徒。”
“人类用羁绊把我们从死物中唤醒,让我们拥有生命。”
“可是他们很快就不要我们了。”
“但是,不计较了。死了也很好。终于可以休息。”
“但是——”
“忽然出现一个人类,他说能给我们一个家。”
“他那个时候说话真好听。”
“他说他不会丢弃我们。”
“他说只要我们帮他,他永远不会丢弃我们。”
“马桶被说动了,说不如我们跟他走吧。”
“我们跟他走了。”
“他说想见识见识我们的力量。”
“所以,从废品站逃出来的那天,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女人,手里有一面化妆镜。她很喜欢它,它也很喜欢她,它是她年轻时候的定情信物。我告诉它,早晚有一天她会背叛它,快杀了她。它是个蠢货,它不听。于是我吃了它半个灵魂,操纵它。化为人形,摇身一变,做了那个女人家里的客人,痛痛快快地杀了一只猫,把那个女人吓得魂不守舍,逃出了国,哈哈……他见识到了我们的力量。”
“他收留我们。”
不知世事的呼噜声仍回荡在大厅里,四只物灵坐成一个小圈,老的讲着故事,小的听得入迷。这画面,说温馨也温馨,说恐怖也恐怖。
它们不可爱吗?它们有喜怒哀乐。
它们可爱吗?它们是杀人的。
不知怎么的,大厅中讲故事的声音忽的停住了。一个句子,才说了一半,在不该停顿的时候停顿了。
老镜子的镜面上又一次渗出水痕。
冷汗。
它们缓缓地,缓缓地,朝着那条唯一漆黑的走道看了过去。
四下里灯火通明,只有那一抹黑。那抹黑真像是死神的眼睛。
小镜子的声音有点抖。“爷爷。我们会死吗?”
老镜子盯着那条走道,开口。“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死的。”
“我们该死吗?”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该死的。”
“爷爷,我不想死。”
但是,那个人已从走道里走了出来,大厅亮如白昼,照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
满地是碎玻璃。
翻倒的颜料把雪白的地毯染脏了,这里一片红,那里一片蓝,狼藉。
墙上也乱了,被玻璃划过的痕迹,被颜料沾湿的斑驳。
它们死了。
从物中化灵,物碎了,灵也就没有了。
程楚歌缓缓拭去手上的血迹。是他的血。方才,老镜子挡在小镜子前,恶狠狠朝着他划了上来。
伤口有点深,殷红的鲜血哪怕拭了,很快又冒出来。血往下滴,有一滴恰滴在某面小镜子的碎片上,镜面上安静划过。
染红了地毯。
呼噜声仍然在响,但初时三明一暗的走道如今颠倒了,三条全暗,只剩传来呼噜声的那一条还亮着,不知世事,睡得香甜。
两个人从其中一条暗着的走道里走出来。
柳小明小心道,“它们死了?”
“嗯。”
“哦……”
邢若薇瞥他一眼。“你不忍心?”
柳小明道,“它们还挺……”
可怜的。
邢若薇道,“很多刑事案件的犯人都很可怜。但如果放过他们,他们会四处作恶,让其他无辜的人更可怜。”
所以决不能放过。哪怕不忍心。
“哦……”
程楚歌缓步走到那面被老镜子莫名其妙刺得乱七八糟的墙壁前,坑坑洼洼,深深浅浅,一个又一个洞。
他打量着这堵墙。
柳小明道,“老大,你在看什么?”
邢若薇也问,“墙里有什么吗?”
程楚歌道,“我的眼镜可能在这里。”
“……哈?”
但程楚歌伸手在这堵墙上敲了敲,又敲了敲,没反应。
程楚歌道,“出来。”
墙里没反应。
半晌后,邢若薇忽然朝着楼梯的方向惊讶一声。“小红?”
是了,有个头发微微乱的姑娘从楼梯爬上来。
方才她在墙壁里,镜子朝着她刺,她往后躲,一不小心——又掉到一楼去了。
第66章
在三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之下, 许愿磨磨蹭蹭地,一级一级地,上来了。
她在楼梯口站定, 盯着地上,不抬头。有一种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被人在大太阳底下抓了个正着的慌乱感。
谁也没说话, 满是碎玻璃的大厅中仍回荡着呼噜声, 一起一伏。
半晌。
邢若薇犹疑着出声。“小红你……”
许愿自己飞快地接了话。“是鬼。”
“你真的是……”
“明朝人。”
“你跟刚才那副莫名消失的金丝眼镜……”
“我就是金丝眼镜。”
“你跟楚歌……”
“地府派我上来帮他。”顿了顿,又抬高了声音, 像是极力想说服什么人似的补充道, “为了社会正义!”
一向随性的邢若薇闻言,露出茫然的神色。
沉默了。
柳小明也犹疑着出了声。“嗯……是为了积攒功德之类的事情吗?”
许愿立马点头。“对呀对呀。”
“然后……投个好胎之类的?”
“对呀对呀!”
“喔……”
“嗯嗯!”
“有时限吗?”
“两个月, ”她算了算, “还剩二十多天。”
“然后你就去投胎了?”
许愿稍微顿了一下, 藏在背后的手微微紧了紧, 然后点头。“是啊是啊。”
“哦……那就,”柳小明想了想, 客气道, “祝你投个好胎。”
“谢谢。”
“不客气。”
又沉默了。
这沉默似有实质,被始终响个不停的呼噜声搅动着, 泥水一样扑在脸上。虽然扪心自问没做过亏心事, 但觉得尴尬。
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个人终于开了口。
她紧张到僵了脖子。
但, 他说的也不过是句寻常话。“头发乱了。”
因为寻常,所以她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安定了。“啊?哪里乱了?”
“左边额角。”
她顺着他的话往脑袋上摸过去,摸到翘起来的头发,三下两下,抚平了。
“右边也是。”他说。
于是她把右边也抚平。
头发不乱了, 好像,人也就不慌了。虽仍被一旁的邢若薇和柳小明注视着,却没那么不自在了。
她抬眼,看见他仍在渗血的手臂。“……你的手。”
“皮肉伤。”他顿了顿,语气平静,“非要跟过来?”
她立马点头。“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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