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内容皆是我与刘柄接触的画面。但这次,是我还支票的境况。
起初,刘维有所犹豫,置之死地后生这样的棋,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等木成舟,你以为那承诺你父亲的人会插手,绞进这一池子浑水?在他们眼里,他不过小角色罢了,怕是所有线索都已被收拾干净,等着叫他做炮灰。若你父亲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将魏光阴的嫌疑摘干净,我向你保证,他看在你二人当初的情谊,也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伯父。”
至此,这倔脾气的人才开了窍,动手做图。
之后,便是我主动找上何伯,要他安排机会,让我与刘柄见一面。
刘柄被连着审讯几日,脑子已昏昏沉沉,待我将录音笔和PS过的照片一并推给他,他没多加细想。
“刘叔,我们年轻人虽然初出茅庐,防人之心却是有的。现下音频与照片形成完整的证据,若真上了法庭,您的罪名,可不止一条了。至于魏氏律师团的著名度,也应该不用我这个做小辈的来提醒?”
几乎整个过程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屋子暗,期间见他浑浊的眼光闪了闪,视线不断地往照片上送。我欲分他心,开始与之打心理战,“退一万步,我们来聊聊您背后的人物,是否真能兑现与您的承诺?我看,不尽然吧。”
成功拿捏到要害,终于令刘柄抬头看我。
良久,中年男人开口,声音略哑,“你不过就是一黄毛丫头,我又凭什么信任你?”
我挺挺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可靠的大人,“凭我和魏氏执行官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我是如何进得来,轻易见到你?”聪明人,话说三分,但究竟什么关系,诱导他自己揣摩……
见刘柄有所动摇,我踱步过去,双手撑在长桌前趁胜追击。
“您想想,这圈儿里过河拆桥的例子还少么?除了我们这些虾米,其他谁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角色?就算你不肯翻供,魏氏也必然有的是方法将事情压下去,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可您不一样,一步踏错,或许永不翻身。我呢,也是看在同刘维的多年交情上,才特意前来,为您指一条明路。”
没参合进这堆烂事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说话,也可以头头是道字字见血啊!以后谁再说我没脑子颠三倒四,我就和他决战!再怎么说,宝宝十八岁那年,也曾被封过天才少女啊哼!
那时,我还尚未得知,若非因为我,这件事在还没传出来以前,便会被悄然解决。
魏光阴细心敏感,私人户头从不走账,忽然多出八十万,自然疑心来历。待查清这是刘柄公司的户头,何伯便已迅速将这笔款子在银行报备,隔离起来。
然而,他没算到,出面代收支票的人是我。等进了检察院大楼,看见照片,怕我引火烧身,这才一力承担,所以何伯难得动了肝火。
我一直以为,岁月知我,他不知。后来才明白,是岁月知晓他的真心。当局者迷的我,从不曾看清。
这头,飞速的马路上,魏光阴听完始末,恍然大悟:“怪不得,刘柄分明咬住了要害,却突然松口。”
开车的人依然稳当,嘴角噙了一抹赞许,令我的惆怅当即飞到九霄云外。
“其实,我不过也在赌,赌他的背后主使,并非叶慎寻罢了。”
魏光阴怔了怔,“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他?”
“因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他从来不做。”
简而言之,这局设计得过于粗暴。连我这外行都感受到其中的不对劲,应该不大可能是他或者周印的作为。
既然不是叶慎寻,那么刘柄翻供的机率就很大。想来,他无非盘算着帮慎周对付魏氏。若成功,在叶慎寻面前便露了脸,可为公司多争取机会。然而我一堆照片和音频,令他意识到如意算盘落空,既如此,人之本性,大抵是要先保自己周全的。
许久没等到赞同,我侧头,发现那人的眼神已经恢复到古水无波。可全世界不懂他的沉默,我却能明白,当即心花怒放,“啊,魏同学今天喝醋了吗?表情好酸。”
他目不斜视,“谁说的?”
“我看出来了!”
他便也跟着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沉吟半晌,“嗯,看出来就好。”
……
魏光阴半真半假的话叫我振奋,自己却一脸倦容,将车开进一家酒店的停车场。
“不回去?”
我试探着问,他不假思索回:“现在家门口应该围了大堆记者,不想去应付。”
哦,对。魏氏执行官被检察院请去喝茶,尽管最后低空飞过,那也是媒体不容错过的大头条。可谁能告诉我,他只开一间套房,是什么鬼……
在上海旧宅,也曾有过同房经历,却是在我喝醉,魏光阴出于人道主义,需照顾我的情况下。现在青天白日,我的紧张比那日被请去喝茶有过之无不及。
屋子不算大,格局却非常好,像个温馨的小公寓。通体透明的玻璃窗,朦胧两层白纱。开放式厨房,五脏俱全。入门处一朵白玫瑰,压着一张纸片:请将我送给她。
我心跳的声音在屋子里铿锵地响,可惜魏光阴的注意力没在纸片上,奔床去了。
楼下有酒店自营的服装品牌,进浴室前,他熟稔地招呼我随便挑几件。我看天气热,指着薄的家居服拿,却因为那一丢丢的害羞,不敢询问他尺寸,导致拿上来的码子大了,V领几乎叉到胸口。
看着那刚从洗浴室出来,露出一片白皙皮肤的青年,我两口老血哽在喉咙,吞吐不是。魏光阴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几番,终道:“改改,我一直以为,你很保守。”
我是保守啊!我真的保守啊!我一如花似玉小白菜!等他等到地里都黄了……等等,这么说好像并没多保守。
“可能,你以为错了吧……”
既然越抹越黑,不如选择自黑。
未几,他叮嘱我洗浴室的水还没干,注意脚滑,我终于红着脸问出这个世纪难题,“这里、只有、一张床诶。”对面人似乎早有打算,一脸无所谓地擦拭头发,“你睡左边,我睡右边,没什么问题?”
魏光阴如此坦然,搞得我像是色女一枚,整天胡思乱想。正要应了他的要求起身,只听空气中又响起一句:“不过,若你觉得为难,还有其他办法。”
我眼噌地一亮,“什么办法?!”
“你睡中间,我也睡中间。”
……还是我睡左边他睡右边吧。否则,我还睡得着吗?
所幸我从浴室出来时,魏光阴已经睡着了,典型缺乏安全感的蜷缩姿态。我伸手想要抚摸他微蹙的眉头,却近君情怯,只好放下遮光帘,轻手轻脚上了床。
精神接连几日高度集中,饶是钢铁意志如魏光阴,也抵不过身体需要休息的呐喊,更何况我。结果方才那些旖旎遐想,统统成了多余。
睡熟后的我特别容易做梦。梦境里,又是暴雨山谷,跌入悬崖的情景。坠崖的失重感令我两脚两手挥舞着醒来,终惊动了身旁人。
“做噩梦?”唯剩的半丝光线中,他轻声问。
那些仿若上辈子的陈年往事,至今仍有余威。我紧紧锁着面前那张已成型的轮廓,不知觉间湿润蓄了半眶。
我没想过还能与他重逢。亦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片刻,魏光阴起身,从先前的外套内荷里摸出了什么东西。近了,才发现那缠缠绕绕的,是迷谷红绳。
“《山海经》里有种树,叫迷谷。将它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失方向。”
谁稚嫩的嗓音,像一只穿云的箭,飕飕抵达耳旁。而眼前这截叫迷谷的黑色木头,如今被人用红线裹着,做成项绳的模样。
见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看,他解释说以前做了两条,一条送给我,另条自己带在身上。人在浮华里飘忽不定时,看看它,好似真能寻回本心。
末了,就着这胶着的沉默,他将套着迷谷的红绳解开,突然倾身而过,凉凉指尖碰着我的,绕进我的小拇指,最后那头再系上他的尾指。
“察觉有人陪在身边,应该就不会做噩梦。”
他重新躺下,勾勾手,定定道。
遮光的帘子很厚,令我无法探寻到面前人真正的表情,只觉那绳子便像有粘附性,不仅套住我的手,还捆住了我的心。他指尖一抖,我心尖亦是一动。
除非他死,我们才有分离。
第8章 从此天上与人间
一场昏天暗地的酣睡后,已经没有魏光阴的踪影。眼见红色挂绳还躺在我小指,那头却已经孤孤单单。
正失落,偏头却见原先该放在门口的白玫瑰,正鲜泼地立在床头。白色花瓶下方压着他俊逸的钢笔字迹:急事回公司,醒来联系。
细看,花朵上有水珠的痕迹,方位也不同,该是魏光阴离开时刻意摆弄过。我抱着那一朵娇艳欲滴,整颗心被巨大的喜悦涨满。
拿过手机发现,盛杉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能成功将我叫醒,回拨过去,因为心情太好,她在那头讲什么我都一股脑地说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