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抵达的南亭山 (兰思思)

　　母子俩不紧不慢说着话，因为家里很安静，明诚听得一清二楚。
　　“爸爸最近对你好吗？”
　　照一这一问听得明诚心头一跳。
　　他和欣茹自那次争执后，冷战了几日，最后还是明诚主动搭讪，关系才有所缓和。尴尬无论如何是抹除不了了，好在两人每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爸爸什么时候对我不好过？”欣茹笑着反问，倒是一点听不出情绪。
　　照一又说：“妈，你要想开点，别总盯着爸爸，要多想想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明诚耳边传来欣茹的笑声，“等你将来娶了太太，就不会这么孝顺了。”
　　“不会……或者，我以后不结婚。”
　　“傻孩子，人怎么能不结婚呢？你不结婚，再孝顺我也不开心。”
　　明诚听不下去，转过身，对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
　　晚饭后，照一陪母亲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又服侍她上楼睡下。时间还早，他重返那片草坪，在一条木头长凳上坐了会儿。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他脚底，他双手撑着凳子，低头看自己的脚，看着看着，忍不住玩起小时候的游戏，左脚是兵，右脚是匪，一个追一个逃。
　　他一直是个喜欢安静的孩子，即便到了中学，身边朋友越来越多，可内心里，还是喜欢独处，总觉得独处才最自在。
　　一个身影靠近他，在同一条长凳上落座，照一没有回头也知道是父亲。
　　“航班定了哪天？”明诚问儿子。
　　“后天上午。”
　　“我送你吧。”
　　“不用。”照一感觉自己语气有点生硬，便又说，“你那么忙，还是让长叔送吧。”
　　有一年，母亲告诉他，父亲会来参加家长会，他激动了好久，末了，来的还是母亲。
　　“你爸爸又出差了。”母亲抱歉地摸摸他脑袋，而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把失望吞下。
　　记忆中，总是母亲陪着他，给他安慰和支持。现在是他回报母亲的时候，而他却要远行。
　　“最近没什么事，不会放你鸽子的。”
　　明诚语气里含着歉意与真诚，那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态度。照一忽然有点可怜他，也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父亲太苛责了。
　　他扭头，冲父亲笑笑，换了个话题：“我想参加高考，试试自己的水平，德国那边，需要学满一个学期再转过去。所以时间上会比较从容。”
　　明诚意外，“这样会不会比较麻烦？要不然，干脆回香港申请……”
　　照一摇头，“我在这里住了十年，父母、朋友都在这边，回香港有什么？”
　　明诚沉吟了下说：“好吧，只要你高兴，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父子俩在月下又坐了会儿，照一起身，“我上楼休息了。”
　　明诚点头，目送儿子离去，心里终究有了些暖意，照一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他知道是欣茹的话起了作用，忽然对妻子生出歉疚，以后该对她好点儿。
　　兜里手机响，他掏出来看，是星宇，刚刚还温柔的心绪一下消散，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他接起，语气平稳，“宇仔，这么晚了还打电话？”
　　“不好意思大哥，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星宇听上去很沮丧。
　　“没事，你说吧。”
　　“我，我可能回不了三江了。”
　　明诚心一动，不露声色问：“为什么？”
　　“妈妈知道我和周岚的事了，她很生气，不许我再回三江。”
　　“她锁住你的手还是脚了？”
　　“我努力过了，可……”
　　“宇仔，你是打算一辈子做你妈妈的牵线木偶了？将来再娶个她硬塞给你的太太？”
　　“可我说服不了她。”
　　“没必要说服她，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如果我那样做，”星宇语气艰难，“妈妈会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我，我无法想象……”
　　明诚在心里冷笑，既是对方静菊，也是对星宇。
　　“要不要，我找方总谈谈？”他沉声问。
　　“不不！”星宇慌忙拒绝，“那样只会更糟，会把你也牵连进来，妈妈已经对你意见很大了，说你知情不报。”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明诚明白，星宇退缩了，无论自己怎么给他鼓劲，但只要一回到母亲身边，就挣脱不了方静菊给他营造的强大气压。
　　失望之余，明诚竟暗暗松了口气。
　　“对不起，大哥……”
　　明诚打断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周岚。”
　　星宇噎住，顿了几秒才说：“我是对不起她，都怪我当时太冲动……回香港以后，我冷静下来，认真回忆了一遍我和她之间的事，我觉得，觉得我们的感情，就像一场暴风雨，发生得太快，我根本都来不及考虑未来就被卷进去……但其实，我和她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有太多差别……我想，也许妈妈是对的，我们……并不合适。”
　　换明诚沉默。
　　“大哥，你可以帮我，向周岚解释吗？”
　　“你最好自己跟她说。”
　　星宇嗫嚅，“……好吧，我找机会。”
　　* *
　　周岚走进程珣办公室，手里拎着他托自己买的星巴克咖啡。
　　“程总，你的咖啡！”
　　“谢谢！”程珣接过纸袋，看了她一眼，“下雨了吗？”
　　“嗯，小雨，外面很冷！”
　　程珣取出一杯递给周岚，“这杯给你暖一暖。”
　　周岚笑道：“算跑腿费？”
　　程珣耸肩，“你怎么算都行——坐一下？”
　　左右无事，周岚欣然落座。
　　最近她和程珣的关系很融洽，周岚是实用主义者，不管程珣在外人眼里口碑如何，只要他尊重自己，甚至愿意点拨自己，她就没道理将人拒之门外。
　　而在和星宇交往这件事上，周岚听到了太多恭维、贺喜的声音，程珣是除 Linda 之外唯一的异声，Linda 属于恶毒诅咒，而程珣却能给予理性分析。周岚认为，想要更多了解香港那边的情况，程珣是个很好的渠道，她不能总是被动等待。
　　所以，尽管程珣的言论有时听上去颇为刺耳，周岚还是愿意坐下来聆听，程珣因此戏称她为女勇士。
　　“程总，你之前说，星宇没有勇气违背母亲的意思，现在怎么样？他不但把我们的事告诉了方总，而且立场非常坚定。”周岚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得意。
　　“你听谁说的？”
　　“公司里都传开了！”
　　作为事件女主角，周岚这两天可谓风头出尽，到哪儿都会被人多看几眼，就连 Linda 也不再正面找她茬儿，想必是怕周岚真的青云直上，自己落个打脸的局面。
　　程珣淡淡地笑着：“我还以为，是宇仔亲自打电话给你了呢！”
　　“等有了结果他当然会和我联络，这是我们早就约好的！”
　　“唔，宇仔这么强硬，确实出乎我意料。”
　　程珣眯起眼睛望着周岚，“不过，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宇仔已经和母亲妥协，他不会回来三江了。”
　　周岚一怔，“这不可能！”


第24章 No. 24 勇敢
　　程珣的手指弹钢琴一样落在杯身上，他不再盯着周岚看，但话还要说明白。
　　“方总用断绝母子关系威胁宇仔，宇仔如果选择和你在一起，会被母亲赶出艾斯，从此一无所有……你认为，宇仔会怎么选择？”
　　“为什么？”周岚非常不解，“他妈妈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们根本，根本连面都还没见过！”
　　程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岚冷静思索着，很快说：“我不信，不信他妈妈会真的跟他断绝关系，她是在恐吓星宇，星宇不会当真的。”
　　“你不了解方总，方总虽说是女子，但个性强硬，从来说到做到。”程珣扫她一眼，“从某个角度看，你跟她还真有几分相像。”
　　周岚厌烦地皱了下眉，表示对这个结论的不屑。
　　“星宇应该比你更了解他妈妈吧？他在向我挑明前肯定充分考虑清楚后果了，我相信他有办法的——我会等他。”
　　这么说着，周岚勉强把烦躁压下去，重新建立起了信心。
　　程珣慢条斯理喝一口咖啡，抬头时看见周岚紧盯着自己，便摊了下手问：“我还要讲下去吗？”
　　周岚骄傲地笑了笑，“讲吧，我有胆子听。”
　　程珣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如果我是宇仔，肯定会为了你不顾一切……”
　　“程总，你最好不要扯到别的地方去，我心情不太好，再被惹毛了，说话会很粗鲁。”
　　程珣大笑，举手做投降状，随即正色说：“我不是轻薄你啦，就是想告诉你，你很厉害，可惜选错了人。”
　　这话程珣已不是第一次说。
　　“宇仔呢，心地是很好，但从根本上讲，他还是个公子哥了，从小没吃过苦，没离开过方总的羽翼，你要他怎么独立？如果他真有勇气，早该有所作为，也绝无可能被方总指使到三江来——你以为他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他根本一点都不想来的。”
　　周岚进艾斯的这段日子，连猜带观察，早已明白星宇尴尬的处境，不过她没觉得这会对自己造成影响，她关心的始终只是星宇对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