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讲完,过了片刻却是脸上渐有光彩,略显明悟道:“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想想,我竟已不知不觉在黑暗中练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睛,所以自然不受光线的影响,甚至眼睛比其他人要看的见更细更远。”
她似乎忽然对自己佩服的很,笑道:“分明都是天生天长的眼睛,却能不靠外力练到这样的地步,这岂非是一种人定胜天呢。”
这样的家庭委实奇异,但女人自小长在黑暗里,男人也多年不见阳光,这般的两人成为夫妻,明明听起来到处都是孤独的,是黑漆漆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却平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柔?
连少主其实很难理解心中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
但他的心思不过一闪而过,并不打算细究。
他安静地听着,渐渐地,却是在最后那句话中停留了片刻思绪,不由神色微动。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轻声道:“不错,这自是人定胜天。”他顿了顿,见小姑娘手指敲了敲石壁,发出一阵厚实闷响声,想来石壁中即便有夹层,也足够厚重,“石缝中有什么?”
花天珠摇摇头,“只看到一点墨绿色的边缘,若能以利器敲开三道屏障,或许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连少主手中已多出一柄短剑,虽样貌朴实,却锋芒毕露,看得出锻造之人手艺十分不错,他将短剑探向花天珠手指的地方,以利刃敲击,不过三两下,便将不少指甲大的石块搁下。
随着向内不断探入,短剑与其中一物相撞,发出叮的一声不得寸进。
石缝中是一柄墨绿色短剑,剑长一尺七寸,看起来毫无光泽,实在没什么出奇的,但倘若多看两眼,便觉剑气森然,逼人眉睫,短剑暴露在空气中时,花天珠本身便大伤元气,此刻已让一柄剑欺负的根本睁不开眼。
“这短剑定然不凡,庄主快收好。”小姑娘闭着眼,冷的直往连少主的掌心缩,直到短剑被对方收入袖中,才松了口气,睁眼往那坍塌开的石壁中看去。
这一眼过去她惊疑一声,从抽出短剑的小洞外可见,里面竟是一处不大的空间,联合那凹凸不平的石块堆积,可以想见原本这里是一处石室,后来遇上了坍塌,将石室毁了大半。
连少主掩住小姑娘的眼睛,手中短剑割开厚重的石壁,这一剑下去,巨石如豆腐一般被轻松切割。两人进入石室,入目则是两架衣衫破烂的骷髅。
第九章
这两架骷髅并非各自坐在一处,也不是并排躺着,反而一人怀抱一人,只是眼下都已成了白骨森森,美感看不出,大抵一眼看过去更觉得有些凄凉。
花天珠见过不少江湖仇杀,却没见过人死了再往后是什么模样,不过不看也知道,血肉皆无,只剩一副白骨,定是不怎么好看的。
“这人是被掌力拍死的。”
她目光落在左侧被抱进怀里的宽大骨架身上,此人心脏处的骨头凹进去一大截,一看便知是掌力所伤。
她又往那右侧稍小一些的骨架看去,连少主已在身后轻声说:“另一个是女子,使得一手刚烈掌法,以指骨的形状来看,方才短剑的主人定是左侧男子。倘若两人曾有情意,那么从两人动作中推敲出来的必定有七八分是真的。”
“两人争斗时,女子不料那男子竟不闪不避的接过她一掌,正中心脏而亡,后……此人大约是十分悔恨,用方才男子的短剑割了自己喉咙一同赴死,并挥手将剑投掷进石壁。”
连少主自十岁后便学着处理庄中事务,后又以无垢山庄庄主的身份步入江湖,所遇之事不知凡几,稍一推敲便将眼前的现状说的如当日亲见。
男人胸口凹陷处果然是一个对准心脏的完美掌印,倘若男人真有避开之意,就算功力不够高无法全然躲过,胸口处的掌印也不该如此竖直,不差分毫。
花天珠寻着那迹象看过一遍,发现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解释了,况且普通的仇杀,死后的姿势也不会这般模样。
花天珠叹口气,谁是谁非不好评判,但男人既然宁愿赴死也不动手,女人更是在之后心如死灰的挥剑自刎,估计心里头都挺苦的,“这就是太激进的后果,如果两个人动手前肯安静坐下来谈谈,总能解决问题的。就像二叔做生意,多大的仇有了谈判目的总能达成一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小姑娘冷得不行,还不忘嘀咕几个生意经,连少主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竟也觉得十分有趣。他倒是少有这般轻松的时候。
尸骨旁边各有两块玉佩,连少主捡起一枚,其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个“江”字,他缓缓注视着……这个他已有几分猜测的姓氏,随即放回原地。
另一块女子身边的玉佩倒是不曾刻字,两人注意到这块玉佩的缘由,是因为这是合成一对的玉璧,玉璧上合起来便是一条跃然其上的腾龙。
花天珠多看了几眼,倒是巧了,她身上也有一对合在一起的玉璧,只是她的玉璧虽然雕纹和品质更好些,却没有这女子的玉璧那么大。
她犹豫了一下,示意连少主将玉璧拿来一看,发现玉璧交合的横面上,正刻着些小字,旁边一行竖子,写着“天山六阳掌”,只瞧了一眼便叫她心脏猛地一跳,大惊之下差点把东西脱手扔掉。
直到伸手将玉璧扣合,她才渐渐松缓下来,奇道:“此处竟然还留有大宋年间的传承。”
连少主耳中听着这句话,又一次沉默良久道:“愿闻其详。”
花天珠只以为他没听过宋朝的那段秘史,或许在这个世界里,故事因为某种原因不曾传承下来,毕竟山洞中都发现了天山六阳掌的踪迹,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宋朝,“不知庄主内力大致如何?”
“幼时曾以药材炼体,也用过不少助益之物,两年前可小胜四十年内力之人。”内力的深厚与否与年龄关系不大,更多看资质,再者一些药材和灵物也可有助修炼,连少主身世不凡,资质更是少有,内力抵过四十年也在花天珠猜测中。
但听到对方亲口承认,她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下,“那便好啦。”
“这门天山六阳掌是宋朝江湖一隐世门派逍遥派的传承掌法,后被逍遥派分支缥缈峰传下,几经辗转后没了下落。后来江湖人整理了各种传闻,据说天山六阳掌是逍遥派最高深的掌法之一,修炼后自动于双掌转换至阳或至阴内劲,威力极大。”
“只是修习这门掌法有一个先决条件,便是需得有足够深厚的内力,否则必会因为勉强修炼而经脉错乱。”
“若非找到这处坍塌的石室,只怕这门掌法不知多少年才得重见天日,又是短剑又是掌法,你运气可太好啦。”小姑娘讲起这段江湖秘史来简直如数家珍,随手将玉璧递给连少主,竟是半点都不打算看一眼。
连少主不解道:“此处是你找到的,为何东西都归我?短剑可削金断玉,便知不凡,再者这掌法就算你现在不能修习,往后内力深厚了自然可以。”
小姑娘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不使短剑,自然不要,至于那掌法……我内力阴寒,却恰好能拔取体内的寒气练功,事半功倍,至于其他的内力,威力再大也是不能练的。这叫有得必有失。”
连少主须臾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往日虽不爱说话,该说的却也都会说,只是此时,他并不想说些安慰的话,因为对方并不需要。
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心思剔透,该懂的全然是明白的,所以难得有这般豁达。
他沉默片刻,“将他二人安葬了罢。”
他一手将小姑娘掼在背后,不曾将搭在她背后的掌心分开,却也行动自如,毕竟一个少女的重量对他确实没什么影响。他另一手抽出短剑,静默着给二人立了一道坟墓,墓碑上却不着一字。
或许武林中最大的幸事,便是死后得以安静的长眠,他虽断定出一人身份,却还是不要写明为好。
花天珠原先以为客栈中的迷烟,大致是从医者所制的十金才得一两的精贵产物,但她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少了,这大概是百金一两都难得的秘药。
即使她只吸了半口,醒来良久却顶多恢复了两分的内力,更不必说一直以内力不断温养她身体、且迷烟吸得更多的连少主,即使内力深厚恢复的要快一些,但想要完全恢复,起码还要等到第二天。
连少主抱着个小姑娘,提前适应了一段单手作战的时期,体验过一番断臂之人的艰辛,总算将两人傍晚的食物准备好,看着小姑娘细心地将去了皮毛内脏、又塞了山上找到的生姜肉桂等作料制好的肉块搭在火架上,只觉得小姑娘做这些时候,委实特别认真。
“大宋可是国号?”连少主望着哔啵作响的火木,忽然问道。
花天珠张了下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之前在石室中自己提到宋朝时,连少主的洗耳恭听,似乎不是简单地没听说过,而是大有深意。
“这里并没有宋朝这个年代。”连少主看向她,“江湖上也从未听闻逍遥派、缥缈峰,我看了天山六阳掌,发现这门掌法的行功路线和此处大多数武林世家的传承功法,十分不同,甚至有些地方可以说截然相反,仿佛大谬,却偏偏只是一种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