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想了想,这点她早便想过了,以前总觉得连少主的执念十分可爱,现在听到他如此费力琢磨进入另一个世界,这执念未免有些太深了,这样不太好。
连少主话音已落,便听小姑娘说道:“为了那件护甲?”
连少主凝视她一眼,似乎在思考她是如何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最终深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亲手缝制的护甲,我确是十分喜欢,只是你不感到奇怪?我若只是为了护甲,那么收到你送来的护甲后,为何仍愿意留在杭州?”
小姑娘心中一跳,也抬头和他对视,是啊,为什么呢,她在花家宴会上见到连少主,也觉得十分惊喜,这人不是早该走了吗?莫非少主也是十分想念她的?后来更是想要离开前,再最后见她一面?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一闪即逝,却叫她砰地一下定在原地。
只为护甲而来,或有一部分也为她而来,两者都好,她都会感到十分快乐。当然如果只是后者,显然更能叫她觉得开心。
“庄主到花家宴会,莫非也只为见一见我?”小姑娘眼中并未掩饰情绪,十分快活。
连少主忽然转开脸看向一侧,脸颊虽无表情,或许有些僵硬,但他喉骨上下滚动过后,像是忽然放松,又仿佛高高提起,他柔声道:“原来你已知道……你既已知道,我心中大约十分喜欢你,你……可有甚么说法?”
小姑娘初时只觉得听错了,忍不住再心中重复过一遍,一下怔在原地。
第四十四章
花天珠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话,她想到连少主或许会有千百种可能的说法,可真正听到对方的话,她已全然愣住了。
这种愣怔,大约是有些懵了,还深怀几分惊奇和不可置信,甚至还有许多懵懵懂懂的情绪,只是她已无法清楚的分辨。
连少主不像她师父陆小凤,两人性格截然不同,前者绝不是会说笑玩闹的人,他的身份和地位,已决定他每一句话重若千金、所以他在外人面前极少开口。即使对自己人,也只以事论事,不会开甚么玩笑。花天珠坚信这一点。
可也正因如此,小姑娘才莫名有些做梦的感觉,她耳中不断轰鸣,脚下也仿佛踩在棉花里,身体都轻起来。某种不真实感,越发剧烈。
连少主斟酌着,本以为小姑娘话中之意,是他心意已被对方得知。便雷厉风行将话说个完全。可接下来,却有些出乎他意料,他久等人不语,认为小姑娘只是十分害羞,但他转眼瞧向对方震惊又迷茫的神情时,立即否定这一猜测。
受到惊吓的表情,和对方相比,也没甚么两样了。倘若站在此地的是个稚嫩年轻人,恐怕玻璃心已碎作一地,但显然连少主并不稚嫩,也不算普通,起码他大起大伏历事颇多,心境已稳,眼下只是情略微凝固。两人立在半山腰沉默,这时候仿佛就算有千言万语,也尴尬的开不了口。
又过许久,连少主道:“起风了。”
这声音并不算大,却骤然将小姑娘惊醒,她感受一下,发现这一时太阳已被乌云盖住,风也是清凉的,她道:“是起风了,要下雨了。”
连少主略微颔首,小姑娘注视着他侧脸,发现他十分认真地向山下看去,眼中依然黝黑,看不出情绪,甚至在这一刻,仿佛更像深不见底的幽潭。他静静说道:“我们还须尽快下山。”
他正要落寞转身,花天珠突然伸手拉住他衣袖,似乎有些苦恼于先前的反应,这时张了张嘴,竟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并非……”
“我已知道。”连少主面对着山下的路,背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已伸手握住她触及自己衣袖的左手,“你并非觉得我不好,但也不知,是否要接受我的心意。你只是觉得,你我二人,尚未达到这样可以喜欢的地步,我说的可对?”
小姑娘已顾不上两人再次牵起的手,认为连少主将她所想,猜的半分未错,连忙点点头,“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是否觉得,先前是我客人,后来是我朋友,如今再近一步,十分不适应,仿佛一切都脱离掌控,太不真切?”连少主道。
“是。”小姑娘叹道。
“是我的错。”连少主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他这时转身,一双眼睛盯视着小姑娘,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涩意的笑容道:“我若是早一点发觉,我心中这样喜欢你,一定对你很好很好。也不至于,如今在你眼中仿佛飘忽不定,半分真实感也没有。”
“只是,我性情已定,大约从来太过冷静,很少会特别信任什么人,也很少会冲动做什么。在确定心悦你这一点前,我再三推敲,再三|反复,总以为不过是贪慕你的性格,认为你并非独有,这世上总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和你一样的人。只是当我时隔半年仍在想费尽心思去见你一面,我才明白,你出现之后,便有些太过重要。”
小姑娘摇摇头:“你已经对我很好。”
“我那时即便来历成迷,你也肯真心待我。说起来,我心中更是知道,恐怕再也不会遇到,像庄主一样的人了。”
连少主静静看着她,“这样已足够了。”
“你先前突然提及,我实在太过惊愕,并非在有意拒绝。我虽然不知甚么是和你一样的喜欢,但若无意外,我会认真试一试。”小姑娘笑了笑,她虽面色苍白,但实在长得好看,这时笑起来更是十分明媚。
连少主心中大概十分愉悦,以致于,下山时几乎忘记将小姑娘的手放开,好在今天上天实在给他面子,总要给他留些机会——
夏季总是多雨的,或许正因为这一季节太过炎热,水分散失的快,每逢雨季才格外大起来。天上乌云越发发密集,天光已仿佛这了一层膜,暗了下来,肉眼难见的电光雷闪在云层穿梭,不过片刻倾盆大雨变哗一声落下。
两人若非身怀绝技,这时只怕也是落汤鸡的形象。只是这雨水虽然凉的很,落在花天珠身上时她却半分觉不到了。连少主手心不像她一样冰寒,反而十分温暖,将热气蒸在她身上游走一周,雨水便干了。
只是从古花山中下了山路,路过附近村庄时,那雨帘中的村民见他二人目中虽惊奇,他们山下人哪里见过这样华美的衣服?不说衣服,就是两人的容貌,也绝不该是古花山附近能养出来的!不过村民好奇心不小,倒也只是在惊奇。
唯有那村长,神色若有所思中,目光奇异。
或许是见大夏天她穿着棉衣披风,太过厚重?所以村长的目光才这样奇怪?花天珠并未太过在意。
古花山下的村民十分淳朴,一对面容和善的杨姓夫妻将二人迎入家中接待,暖茶热饮不过片刻,身上也逐渐升温。窗外雨声渐大,马蹄踏在泥土的动静却也不小,随后还有车轱辘压在泥水中的噼啪声。
连少主内力颇为得用,一边顾着小姑娘,身上也十分干爽,他搁下茶盅,走到窗边向外望着,良久问道:“杨先生,村中可有马车?”
“村中尚小,平常莫说马车,连马都不见一匹,不过若是每到收药材的日子,到时会有城里来的驴车,将村里上山挖来的药材运送出去。”杨姓男人是村中的教书先生,说话还算有条理。
他话音一落,他妻子也点点头,认同他的说法,只是这样一来,屋里的另外两人却十分疑惑了,小姑娘抬起头,见连少主站在窗边的背影,显然对方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也是听到了马蹄声。
连少主点点头,“这便奇怪了。”
小姑娘站起身,也在旁边仔细听过半晌,道:“不仅是马蹄声,马车声,还有铁甲摩擦碰撞的声音,我猜是军中之人。”
杨姓夫妻都颇为诧异,他们也竖起耳朵听,却只能听清瓢泼大雨的声音,实在没什么马蹄声马车声,夫妻俩心想,这种数年见不到一次的东西,哪会出现在村子里?这外来的客人,莫不是听错了。
“古花山下的这座村庄,只有通往村外的一条路,若非战事兴起,行伍之人轻易不会出营,更遑论还有一辆马车……”连少主声音越发低下来,花天珠也沉默着抬起头,两人已经看到窗外出现的黑甲骑兵车队,和尾随其后的村长。
“这就是杨家。”村长赶到门外敲了一敲,杨先生并不知情,启门一看就见门外两列黑甲军士,心中就是一跳,恭敬行礼道:“官爷有何要事?”
“你家中今日可来了两位客人?”一个军士冷冷道。
杨先生看不清对方的意图,沉吟道:“确是如此。”他话音未落,身后便已走出两人,其中一人便是方才站在窗前的连公子,年轻人一身青色衣袍,神色平静,注视着黑甲军士,“你们要找我?”
“可是连庄主?”军士心知此人背景,不敢托大,抱拳一礼,“我家主人请庄主过府一叙,至于我家主人是谁,等庄主见到,自会明白。”
连少主点点头,淡淡道:“这倒不必,能使唤动你们,我已猜到是何人。”
军士讪然一笑:“我原本还心有疑惑,毕竟庄主日前消失的方向,可并非古花山,但方才庄主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主人我要请的那位连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