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对赌输了。我考虑过,带你走。”
不出意外,他看见她脸色一变。他放开她,让她放心:“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你脱离席家,斩断和席向桓、席董事长的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从此你就和席家、和席氏重工毫无关系。这当中需要走法律程序,我会帮你安排,我有最好的律师团,他们会帮你起草最没有后顾之忧的法律文件。席家的一切你都不必拥有,你有我,你孑然一个人跟我走就可以了。我的律师团会对席家说明这一点,席家的一切你都不想要,想必席董事长也不会为难你。你离开席家,相对的,我也是。唐盛会彻底退出席氏重工,所持股份全数被回购,回购价格在法律允许范围之内即可,亏损还是盈利我都无所谓。从此以后,我、你、唐盛,就和席氏重工、席家、席董事长、席向桓,全都一刀两断。”
席向晚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他就像是见不得她这样受惊吓,摸了摸她的脸,对她笑了下:“不过,最后,我放弃了。我知道,你不会肯。”
向晚闭上了眼睛。
她不懂:“为什么,你和席家一定要水火不容?”
“不是和席家。”
唐辰睿声音冷下来,毫不隐瞒地告诉她:“我是和席向桓水火不容。”
“为什么啊?”
“道不同。”
“……”
向晚看着他,红了眼眶:“那你为什么,在最初的一开始,要来招惹我呢?那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我哥的亲人,是席家的亲人,是不可能和他们分开的啊。”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似信似疑,彼此间的心思也是似信似疑,但她始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恋人之间本就不用全部猜透。直到今晚,她方才明白,她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去信去疑了。
她隐忍良久,平复了些情绪,转头继续问:“那时你是怎么想的?认为只要时间足够长,你对我足够好,我就能忘了席家,跟你走是吗?你这么认为的话,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是在要我做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人,你是在要我做一个攀龙附凤、过河拆桥的人啊。”
她尽管无用无貌,但也听过丑貌圣贤之名,她此生无大志,唯想向“圣贤”二字中的一个“贤”字尽量靠拢些。
她曾以为他是知音,他入世得那么好,夜深时对谈总能用一二好句提点她。她就这样渐渐信了他,喜欢了他。却不料世事难料,她喜欢的唐辰睿何在,他陪她聊的那些好句何在?
唐辰睿握紧了搭在车窗的手。
一双贵气的手,此刻青筋并现,主人内心的压抑与妖气缠斗良久,终于是压抑占了上风,一阵沉默之后,这双手悄然松开,方才那好似要冲破青筋爆裂而出的妖气,也匿于无形了。
他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
唐易曾对他告诫,人不能心软,三步虽活,五步须死,这是规矩。
但想到席向晚,他就下不了手了。一旦揭开真相,那么重的伤口,她都要被压垮了。他更希望她能如同中国戏曲中的小女子那样,无论开头和过程如何悲伤,最后总会有神仙妙笔生奇迹,处理成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我容不下席向桓,”他一字一句告诉她:“你想要两全,是不可能的。”
向晚转过了头。
“好,我懂了。”
她声音哽咽,却坚定。说话的时候连手里的动作也没歇着,推门下车,却又在下车的一瞬间禁不住红了眼眶:“唐辰睿,订婚时你不愿意好好的,要争要夺,我原谅你了;现在,一句好好的‘分手’你都不肯好好说,我不懂你。”
说完,她几乎是逃下了车。
甩上车门,她奔跑进早已暗透的夜色里,肩上的单肩包跟着她奔跑的脚步上上下下地起伏,很快也看不见了。
唐辰睿坐在车里,孤独透顶。
说理必要有因,他的因却是不能讲的。
从前读历史,一介良将萧振瀛在故去前说过一句肺腑之言:不要学我,我演了一辈子的戏,其实没有意思。
唐辰睿握紧的骨节泛白,眼中有水光。
道理他都懂,还是演了一次最差劲的戏。
一周后,《唐盛败退!》的惊天新闻登上了各大财经媒体封面。
消息一出,各大媒体犹如闻到了血的群鲨,将当事双方穷追猛堵。唐盛有最出色的公关团队,但与以往摆平各方的雷厉手段相比,这次公关部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告知媒体,一切以唐盛官方公告为准,多谢各位关心。
与席向桓、朱苟鹭两人相比,媒体显然对唐辰睿的兴趣更为浓厚。这个名字基本与“失败”二字很少联系在一起,更遑论是如此巨大的失败,公司失利,解除婚约,无论哪一条,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很难接受的。外界开始猜测,甚至有流言传出,唐辰睿不会再出现在公众面前,避而不见方为上策。
然而唐辰睿再一次令人瞠目。
解除合作当天,唐辰睿亲自出现在席氏重工。刚一下车,立刻被蜂拥而上的镜头挤得寸步难行,真正踏入席氏重工第一会议室已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
一场预料中异常艰难的谈判,却因为唐辰睿表示愿意“无条件退出”的失败者姿态,变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谈判的具体过程对外保密,只在最后签字时有了一个小插曲,唐辰睿表示想单独和席向桓谈几句,时间不会长,十分钟就够了。席向桓权衡之下表示同意,示意众人出去,连朱苟鹭都痒痒然地被一同请了出去。
一小时后,双方落笔签字。
唐辰睿走出席氏重工,蹲在门口的媒体本来还想将镜头对准抢头条,却被唐辰睿肃杀的表情震住。众人一愣之下,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唐盛年轻的执行总监坐上黑色轿车后座,吩咐离开。
会议室里,朱苟鹭三番四次旁敲侧击席向桓,想知道方才唐辰睿和他谈了什么,都被席向桓轻巧地避开了。朱苟鹭最后只讨了个没趣,不甘心地离开了。席向桓吩咐下属出去,把会议室反锁,仿佛大战之后累极,一个人坐到了天色昏暗。
天幕全暗,四下无人,男人这才仿佛有了些勇气,掏出了口袋中的行动电话。
为防一手,他行动电话的录音功能一直开着。
男人眼神冷冽,按下了播放键。
唐辰睿声音诡异:“席向桓,席氏重工的股价奇迹,是怎么来的,你猜我知道多少?……好好对席向晚,你的护身符,只有这一张。”
席向桓掐断录音。
“唐辰睿……”
咬牙切齿的声音,透着阴冷,与平时那个温文、带一点软弱的男子判若两人。
唐辰睿坐上车,吩咐韩深开车回家。
韩深老实巴交地回答“好的”,车子却顺手一拐,走上了相反的路。
唐辰睿是在车里睡了一会儿之后才发觉不对劲的,他头疼地扶额:“你往哪里开呢?”
韩深权衡了一下,老的小的一个都不能得罪,索性实话实说:“会长要见你,昨天就打电话给我了。”
唐辰睿阴阴笑了:“你是哪边的人啊?还是两边都有你?”
韩深看了一眼后视镜,做了个“饶了我吧”的表情,劝他:“会长是担心你,你的感情事你不让他插手,唐盛的事总不能晾着他吧?媒体传得那么疯,会长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风言风语,过问一下总说得过去吧。”
唐辰睿坐在后座,眯着眼睛看他这个特助。
这个叛徒,连投敌都投得振振有词,改天真得找个机会,踢他去非洲支援建设三年去。
唐辰睿下车的时候,唐怀意正在书房。
这些年唐怀意不问世事,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书房看书、喝茶。书房很大,两面墙都由书架砌成,唐辰睿走进书房,就看见唐怀意正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上,腿部盖着一条毛毯。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屋子里很暖,唐辰睿走进来已有些微汗,唐怀意却浑然不觉,毛衣毛裤还盖着毛毯。唐辰睿这么聪明的人,看了一眼就明白,父亲的身体是越发亏欠了。
他忽然想起那个温柔的女声曾对他讲过的:“你和会长,如果你恨他,可以让你开心一点,那么你就继续恨他;但如果,这并不能让你结束痛苦,那么不妨换一条路走。”
五千年历史,无数故事都在讲,中国最聪明的小女子从来都是出身寻常百姓家,遇事不论大小,自有那智慧如刀,斩对了是天幸,斩错了是天意,冥冥中自有“成全”二字撑起所有的结局。
他也因这女子的温柔而得了些许化解了。
男人走过去,拿起茶壶,往已经空了的茶杯里倒了半杯茶,开门见山:“唐盛没事,你放心。”
他许久不肯以父子关系主动开口,今晚这一遭,实属难得,连一旁管家都惊讶,欣慰地带上门悄悄出去了,留这一对老的小的好好说话。
唐怀意偏了偏手里的书,从书缝中露出一副老花镜:“这个自然,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唐辰睿淡淡开口:“我也没事,你放心。”
“呵,唐辰睿,自我感觉挺不错啊。我会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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