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清潭住在高级病房,单人间,高昂的价格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也因此,那一层楼都很安静。
安静到他和李钟远的争吵声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
“……你管过我吗?你做什么事情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把我从庐城带去北京,就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在那个家里,你知道我在那儿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李清潭声嘶力竭地吼着:“你既然不想要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自己犯的错为什么要我替你承担?!”
“你混账!”李钟远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李明月惊呼:“爸!”
李钟远的声音也难隐怒气:“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明天你就给我滚回北京!”
说完,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门板“咚”地一声砸在墙上,李钟远沉着脸从里走出来,滔天的怒火让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安全通道的门在一瞬之间开了又关,两道身影闪了进去。
走廊安静了一会,蒋予和云泥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病房卫生间的那堵墙挡住了屋里大半的视角,只能看见个床尾,以及背朝着门口坐在床尾附近的李明月。
蒋予之前和李明月打过一次交道,她对李清潭和朋友的来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加干涉。
他刚想敲门,却听见李明月开口:“你知道你今天说了什么吗?你就为了那个小姑娘跟爸这么说话,你值得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跟值不值得没有关系,跟她也没有关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李明月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再开口时,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我和杨成书的结局还不够给你一个教训吗?”
杨成书是李明月的前男友,两人从高中到大学恋爱六年,最终还是输给了门当户对四个字。
李清潭见过他们好的样子,也经历过李明月为了杨成书和家里的抗争,这中间种种,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够说尽的。
他没想着去挖她心口这块疤,半靠在床边,闭了闭眼睛喊了声:“姐……”
李明月轻叹:“我们那样的家庭,说好听点含着金汤匙生,就算到死也都是含着金汤匙,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可最终呢,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也是你没有办法改变的。”
“没有办法改变,那我放弃呢?”
“李清潭!”李明月拔高了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放弃?你是不是脑袋被打出毛病了?”
“姐。”李清潭突然笑了下:“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宁愿放弃。”
“……”
李明月嗓子紧了一瞬,可能是想到了过去的自己,眼尾泛着红意,“我说难听点,等你回了北京,这里的人和事在你漫长的人生里可能连一粒沙子的重量都没有,你现在才多大啊,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
“我不知道在你们的定义里,爱和喜欢到底是什么。”李清潭顿了一下才说:“我只知道她需要我。”
“……”
“我刚去北京那一年,我觉得我在家里就像个空气一样,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也没有人管我,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我真的,姐,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李明月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眼睛在瞬间酸了起来,但她忍住了,没哭出来。
“我被爸送来庐城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我曾经甚至觉得我死了都没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反而可能还会觉得像丢掉一个包袱一样,更加轻松了。”李清潭拿起桌上的纸巾放到床尾的位置,动作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又皱着眉靠了回去,“但她不一样,她看起来挺聪明的,可有时候真的很笨,下雨了不知道带伞,也没什么运动细胞,生病了也需要人照顾,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说,有时候走路走着走着也会摔……”
他明明在说那个女生很需要人照顾,可李明月听着却更像是他想要从照顾她的存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她终于明白,在李清潭和云泥之间,不是云泥需要李清潭,而是李清潭已经离不开云泥。
……
那天下午,云泥终究还是没能见到李清潭。
她和蒋予从住院大楼出来,在蒋予的欲言又止里,接到一通电话,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就离开了医院。
等再次见到李清潭,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云连飞前一天下午在工地排查电路安全时突然昏倒,从建筑二楼意外跌落,幸运的是一楼当时地面堆了不少装满水泥的袋子,降低了两层楼之间的高度,人没摔出什么大碍。
而他昏迷的原因经过检查,也只是劳累过度引起,加上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指标都有些飙高。
为了安全起见,医生建议做一个全身检查,再住院观察两天,确保没什么问题再出院。
云连飞住进了普通病房,她一直坐在床边守着,看着父亲沉睡的脸庞,心里乱糟糟的。
直到夜幕来袭,云连飞还没醒,云泥起身走出去,和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交代了句,才离开医院回家收拾东西。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一下车,迎面吹来的风里还裹挟着白日高温下残余的热意。
她一路小跑,风在身后追逐。
小区里最近在整修,多了些绿植,单元楼前的空地也放上了健身器材和一排长椅。
李清潭就坐在那一排长椅上。
他还穿着医院的蓝白色病号服,额头上之前受过一次伤的地方这次又缠上了纱布,头发也剃短了,脸色比起往日要憔悴许多。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此刻腿敞开,手交叉搭在肚子上,人靠着椅背像是睡着了。
一只灰白的猫睡在长椅的另一端,银色打火机和半开的烟盒放在一人一猫之间。
云泥倏地停住脚步,隔着不远的距离站在那儿。
曾经被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敲出一道裂缝的心墙,在这一刻,因他脆弱而等待的姿态彻底倒塌。
她悄然靠近,猫警觉,睁眼看见陌生的面孔,“喵”地一声跳下长椅,跑进了深长的夜色里。
李清潭被这动静惊醒,掀眸看见站在眼前的人影,声音又低又哑,“……学姐。”
云泥心里一酸,声音干涩:“你怎么来了?”
他扶着椅侧的扶手站起来,身形微颤,眉头也跟着地蹙了下,站定之后才说:“我要回北京了。”
她忍着声音里的颤意,“我知道。”
李清潭始终看着她,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云泥知道蒋予一定跟他说了什么,不然他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李清潭。”她没有办法再开口,怕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清潭往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语气带了些乞求:“但我今天是来跟你道别的,其他的话留到下次见面再说,行吗?”
她紧咬着牙根,声音也在发颤:“不行。”
李清潭低着头,咬肌在脸侧绷出轮廓,对视了几秒,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可我不想听。”
他自暴自弃的想要逃离,但步伐却走得很慢。
两个人像是一条直线上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云泥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背对着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的话并没有说错,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等你回到北京之后,你或许会很快就忘了我——”
“我说了我不想听!”李清潭转过头低吼了一句,看着她的背影,神情脆弱又难过,“我不会。”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云泥心里被他这几个字敲得很乱,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转身看着他,“我爸爸今天生病住院了,直到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白头发,我妈妈去世之后,他一直努力想要给我好的生活,当初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我们家里已经欠了很多钱,可他说他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庐城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虽然妈妈不在了,可家还是在的。”
“李清潭,你姐姐说的没有错,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辈子都是荣华富贵,可能谈恋爱都是要别人追着哄着,没有吃过什么苦。”云泥看着他,慢慢放缓了语气,“但这一次你可能会有一点辛苦,因为我爸爸年纪大了,我想留在他身边照顾,所以我去不了很远的地方读书,更去不了北京。”
李清潭之前想要逃避的姿态因她这番话而僵在原地,神情也愣住,像是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她,“……什么?”
“还没听出来吗?”云泥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兴许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为情,她酝酿了好久,直到耳朵和脸颊都染上红意,才格外认真地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
云泥曾经逃避了很久,也在拒绝过很多次,可他始终没有离开,她退一步,他便往前走两步。
是他让她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苦尽甘来。
所以这一次,她也想往前走一步,即使未来的路布满荆棘,可只要彼此相爱,也许有一天,荆棘里也能开出漂亮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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