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依依已经后悔了自己的提议,家长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再怎么沟通,本质上观念也不会发生改变。
温依依只能说:“老师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冉沛凝缓缓摇头:“不用,我也不希望我爸爸妈妈知道,我之前因为这件事和他们吵过一次,他们坚持他们没有重男轻女,而且觉得我不懂事,说我的话寒了他们的心。”
“我和韩安说过这件事,但她也很不理解,觉得我爸妈做的够好了,物质条件也没有偏心,和那些极端的重男轻女的父母相比已经很幸福了,可我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依依老师,是我的想法太过分吗?”
温依依吸了下鼻子:“没有,老师一直觉得能够把自己的想法坦然地表达出来就是一种勇气,只有表达出来了,别人才会知道你的想法,至于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评判的标准。”
“还有什么想和老师说的吗?”
冉沛凝:“老师,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优秀,我长大了之后,一切就会变好吗?”
温依依沉默了会,没说出心里的那个答案,笑着摸她的头:“会的。”
把学生送到门口,温依依说:“沛凝,要自信啊。”
冉沛凝抬头,对着温依依说:“老师,你也是。”
温依依僵在原地,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学生走后,温依依盯着她的作文,手机响了,顺手接起:“喂?”
是思念很久却又不敢轻易打扰的人的声音。
“今晚一起遛狗吗?我手术提前结束了,明天早上休息。”
温依依回过神,唇角扬起,她还在纠结怎么和他联系,机会就来了,尾音都透着心情的愉快:“好啊。”
温依依的心情不错,简程也跟着高兴起来:“那就六点半鹭江码头?”
“没问题。”
在学校附近随便吃了碗面,就回家喂尔尔,穿得厚厚实实,带尔尔下楼了。
简程牵着杉杉,拎着一袋啤酒来了。
“怎么还带着啤酒啊。”
简程解释:“大家一起点外卖送的,他们晚上有夜班,怕自己忍不住喝,喊我带走了,今天没开车上班,从宠物店接完杉杉就过来了。”
然后开玩笑说:“喝点?”
温依依听见自己说:“好啊。”
简程愣了下:“真的?”
温依依:“人民教师不能喝酒?明天可是周末哦,我休息的。”
“不是这意思。”简程笑,“不过也不重要。”
两个人溜了会狗,坐在江边的台阶上。
“心情不好?”简程打开一罐递给她。
温依依接过,微风拂起她的长发,看向远方:“哪能那么容易总是心情不好,是今天看学生作文,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情。”
知道她没事,简程放下心,喝了一口啤酒:“说来听听?”
没头没脑的开头:“我有个弟弟。”
简程没个正形:“现在和我介绍你的家庭成员了?”
温依依好笑地看他:“什么?”
做了个请的手势,简程:“您继续。”
“小的时候,我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我爸妈也不是南城本地人,是和我大姨一家一起从外市来这生活的,因为觉得南城机会多,我爸爸也只是县级医院的一个医生,那时候连吃饱都是问题。”
温依依:“我和你说过我早上了一年学吗?”
“嗯。”简程说,“说过。”
“我大姨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比我大一岁,我妈妈觉得就大一岁,那就一起上学吧,这样还省心,然后我就提早一年上学了。”
说到这里,温依依笑出声:“我一年级的时候,因为数学特别差,家又就住在学校旁边,我老师每天都找家长,我妈妈还安慰我是因为我早上一年学,不是因为比别人笨。”
“然后我一路安安稳稳地上了学区分配的初中,考上了普普通通的高中,高考发挥超常,上了南城大,我爸妈都激动坏了,他们一直觉得我能考上一本就很好了。”
“我的大学生活也平平淡淡地过去了,考研的时候我爸妈找人打了招呼,也没有意外地考上了,然后去当了老师。”
温依依淡淡地笑:“是不是听着,好像还挺顺利的,初夏也和我说我这样平凡的生活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没有遇到什么坏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是最好的了。”
简程手指捏紧了啤酒罐,指节泛白。
像是改变了注意,温依依突然笑:“也是,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啤酒还有吗?”
简程无声地递过去。
温依依:“光说我了,你怎么样?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简程言简意赅:“我觉得我这辈子就很好。”
温依依一口喝了半罐:“那还挺好的。”
“刚才想说什么?”
温依依地铁看着啤酒罐的金属指环,缓缓说:“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两个人又默默地看着起伏的江水喝了一会,等到袋子空了,简程看温依依两颊绯红,呆呆地看着尔尔,是不胜酒力的样子。
“依依?温依依?”
温依依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迎上他的目光:“喊我干嘛。”
“喝醉了?你的酒量是多少啊?”
温依依竖起一根手指,认真回答:“两罐啤酒。”
喝醉了还这么认真回答,简程弯了眼角:“到底多少?”
这次竖起两根手指:“说错了,是一罐啤酒。”
拿过她手里的牵引绳,套在手碗里,简程轻声问:“能站起来吗?”
温依依试图站起来,摇摇晃晃就要跌倒,简程立刻扶住,尔尔也关切地绕着她转圈。
“简程。”
“嗯?”
“我可不可以再提一个过分的要求?”
“说。”
“我想你背我,我想占你便宜。”
“……”
简程都说不清楚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了,说好的遛狗,结果两个人开始吹风喝酒,还是这么低浓度的啤酒,然后小姑娘还真能喝醉了,还要他背她,背她就算了,占便宜这说法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想的。
简程蹲下来,眉梢微挑,唇角勾起:“行,多占占。”
他们走了挺远,他怕她难受,走得极慢,听着女孩安稳的呼吸声,以为她睡着了。
过了会,背上的人有了动静,轻轻说:“其实我心情不好,但是我不敢说。”
声音委屈极了。
“为什么不敢说?”
“我怕你觉得我矫情,天天心情不好,我之前不是这样的,是最近才心情经常不好的。”
简程还惦记着她说的学生写的作文,温声说:“那依依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温依依如实说:“我今天改了篇作文,我觉得和我好像,就觉得很委屈。”
他说话说的又轻又慢,像在哄着小孩:“为什么啊?”
“因为也觉得不公平,我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公平地像对温辰那样对我呢,也让我上重点初中,也让我周末上很多辅导班,房子也分我一半,但又不敢说,怕我爸爸觉得我是白眼狼。”
简程一开始没摸清她想说什么,但又忽的想到今天开头的那一句“我有个弟弟”,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那你以后都和我说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温教授。”
温依依伸出手:“拉勾上吊,一万年不许变,你要是说了你就是小狗。”
简程笑出声,胸膛都在跟着起伏,他两手托着温依依的腿弯,腾不出手,商量:“等会拉勾行不行?”
温依依像是思考了很久才妥协:“好吧,那你别忘了。”
又瞬间改口:“不行,必须要拉勾了我才会告诉你。”
简程无奈:“好。”
片刻后,简程轻声问,语气比春日里的春风还要温柔:“依依,给你选,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温依依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脱口而出:“我想过初夏那样的人生。”
过了会,似是真的深思熟虑后,犹豫说:“但是我去过初夏的人生应该也过不好吧,我是想成为初夏那样的人,我很羡慕她,她又自信又漂亮,想做什么就去做。”
简程认真道:“你很好,不用去羡慕谁。”
温依依眼眶红了,声音明显低落起来:“可我觉得我不好。”
“从小周围的亲戚都是这么说的,说我是个女孩,不如我弟弟是个男孩,说我爸妈更喜欢我弟弟,我弟弟也更聪明。”
心一下子就像被针扎中了,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过后,被丝丝缕缕的心疼密密麻麻地网住,简程哽咽:“没有,别听他们胡说。”
温依依埋下头:“可我真的不如我弟弟聪明,我好像谁也比不过,我考试也从来没考过我表姐,有一次我还听我大姨和我表姐说‘你要是哪次比温依依考得差你就完了’,我听完在被子里哭了好久,我觉得好丢脸,我什么都不如别人,难怪我爸妈会更喜欢我弟弟。”
说着说着,小姑娘开始呜咽,没呜咽多久,大概是累了,又睡过去了,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简程转头看了眼穿得严严实实还轻得要命的温依依,看见她熟睡的样子后,才敢说:“依依,你猜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我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