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俯视是这样一种感觉。
原来他的头顶有两个璇。
言礼个子高,平时他会顾及她的感受,跟她说话总要稍稍低头,所以过度仰视谈不上。
她早就习惯了这个视角,就算某些时候需要抬头去看他,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唯独没想过俯视他是什么样子。
“比我系的好看。”
边慈偏头看墙壁,不太好意思看他,“你起来吧,别蹲着了。”
“另外一边好像也要散了。”
说着,边慈还没来得及拒绝,言礼已经把右脚的鞋带拆了,重新系上蝴蝶结。
系好两边的鞋带,言礼满意地笑了笑:“我多绕了一圈,今天应该不会散了。”他站起来,撞上边慈复杂的眼神,顿了几秒,茫然地问:“怎么了?”
边慈轻轻摇头,走到言礼前面去,站在楼梯平台回头看他。
“你头顶有两个璇。”她说。
言礼朝她走来:“嗯,所以每天起床后,头发会乱翘。有点烦。”
“有两个璇的孩子聪明,以前听老人们说的。”
“你是在劝我不要烦?”
“不是。”
边慈低头,看了眼他系的两个蝴蝶结,倏地笑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发现你头顶有两个璇,在你身上发现新事物的感觉,很开心。”
“两个璇都能让你开心。”言礼忍不住跟着她笑,打趣道,“看来我以后不能太烦它们了。”
“你今天在主席台说的话让我很意外,不,不止是说的话,是你会做这样的事情,让我很意外。”
楼道都是监控,边慈不方便去牵言礼的手,于是往他旁边靠近了一步。
“我无法说出‘我的高中没有遗憾’这句话,相反,我的高中充满了遗憾,除了遗憾还有很多糟糕到我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所以我很不喜欢这三年。”
“即便如此,如果这些是为了遇见你做铺垫的话,我愿意感谢这三年。”
“我这几年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积极分子,总跟自己说‘都会过去的’、‘生活会好起来的’这种话,我心底并不相信,只是这么骗自己会好过一点。”
边慈停下脚步,坚定地看着言礼的眼睛:“但是现在,那些话具象化的证明就是你,我渴求地、无法企及地温暖,被你亲手捧到我面前,这种宛如梦境却是真实存在的感觉,安抚了自卑怯懦的我,也造就了想和你一起闪闪发光的我。”
被言礼突然抱住的时候,边慈出现片刻恍惚。
体温和呼吸都如此真实,她忽的眼热鼻酸。
“监控都拍到了……”边慈温声提醒,却完全没有挣脱的意思。
“随便拍,反正都要毕业了。”
言礼用手掌托住边慈的后脑勺,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她耳朵,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捏紧猛地松开,被放到温和的水中,他知道水底在哪里,所以怎么下沉也没关系。
安心轻松,又带着一丝丝隐痛。
很奇怪的感觉。
边慈总能轻易勾起他这种感觉。
“你已经在发光了。”
言礼阖上眼,在她耳边说。
边慈紧紧揪住他的衣角,垂眸不作声。
-
当天上午的课还没上完,言礼就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学校。
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学校里关于言礼和边慈的八卦持续了很多天,这种时候,致远楼偏僻冷清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高三年级被学校盯得死死的,别说上课,就连下课,各个班级也非常安静,在校的最后一段日子,天大的事情也很难再引起备考的注意。
八卦渐渐被学习氛围冲刷干净,言礼回家复习后,边慈的生活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除了不能见面以外。
他们每晚还是会联系,言礼会见缝插针跟她喂题,帮助她复习。
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地减少,边慈的心情反而愈发平静。
她真实地感觉自己的状态很好,完全没有被其他事情所影响。
成人礼定在周六举行,因为还有参观博物馆和古镇外宿的集体活动,这样安排,等学生们返程那天正好是周日下午,不会影响到周一上课。
边慈对成人礼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更确切的说,她没有参与感。
学校要求成人礼需要父母出席,结束后,班主任还会把每个学生家长写给孩子的信,发到相应的人手里。
说是成年之前在学校的最后一次亲子活动也不为过,五中一直以为还挺重视这种仪式感的。
可正因如此,边慈才没有参与感,从知道成人礼流程,到穿上正装校服站在操场,听学校领导对毕业生讲话,她都拿自己当一个旁观者。
“……下面请学生家长为孩子佩戴纪念徽章。”
听到这句话,边慈从神游中抽离出来。
身边站的同学的家长,走上来为他们佩戴徽章。
边慈从衣兜里摸出关飒事前拿给她的徽章,表情木然地撕开包装,准备顺应大流给自己戴上。
“我来吧。”
小姨拿走边慈手心的徽章,解开别针,细针认真地戴在了她的左前胸上衣口袋上,扣好别针,她细调了下位置,满意笑道:“给你戴上这徽章,连我都有自豪感了。”
边慈怔怔地望着她。
她并不意外小姨会出现在这里,毕竟言礼昨晚就提议过,让小姨陪她参加成人礼,只是被她以‘太过冒犯’为由拒绝了。
领导讲话的时候,小姨跟小姨夫还一起站在言礼旁边呢,小姨什么时候穿越人群,走到自己这边来的,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走神走得太厉害了,幸好这不是上课。
边慈低头看着胸前的徽章,情绪如打翻了百味瓶,稍顿片刻,她抬眸对小姨笑道:“谢谢阿姨,我占你便宜了。”
小姨搂住边慈的肩膀,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亲女儿一样:“说反了,是我占你便宜,我感觉自己多了个女儿似的。”
周围都是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大概是受了影响,边慈脱口而出一句话:“要是真的就好了。”
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对,太失礼了,她下意识捂住嘴,连声道歉:“对不起阿姨,我的意思是我很荣幸,不……不是荣幸,是开心,啊也不对,我不是因为你把我当女儿而开心,我是……那个……”
“怎么不是真的?”
小姨刮了下边慈的鼻梁,下巴往言礼那边抬了抬:“粥粥虽然只是我侄子,但我拿他当亲儿子似的,你现在是他女朋友,儿媳四舍五入跟女儿一样,你就是我女儿。”
女朋友这个身份从长辈嘴里说出来,分量是完全不一样。
边慈红着脸,一时之间没想到合适的话,正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窘迫时,小姨跟其他家长一样,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阿慈你知道吗?成年之后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拥有一个家,毕业快乐,小姨一直很喜欢你,跟你是不是粥粥的女朋友无关。”
她没有自称阿姨,而是小姨。
这个微小得容易被忽视的细节,令她震惊万分。
边慈僵在原地,瞳孔微张,眼底尽是错愕。
很久很久之前,好像也有一个叫妈妈的人这样抱过她。
那个拥抱有这么温暖吗?
她想不起来了。
边慈回抱住小姨,眼睛通红,声音哽咽。
“我也很喜欢你,小姨。”
第70章 “要是变得更不开心,我……
十一点半学校统一组织学生前往博物馆, 仪式结束,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留给学生自由安排。
各班班主任把学生家长写的信发到了每个人手上, 边慈知道自己不会有这个东西, 特地在发东西前起身离开了教室。
她心情不算差, 所以更不想看见别人投以她或同情或安慰的眼神。
别人觉得她可怜没什么, 要是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就太糟糕了。
一会儿还要拍照, 边慈没有走太远, 她去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过的饮料, 顺着小路走到致远楼那颗银杏树下。
这颗银杏陪伴每一届高三毕业, 被赋予了重大意义,特地来此拍照留念的人不少,边慈不愿妨碍他们, 挑了背光处的死角坐下。
靠近中午,日光愈发的毒。
边慈脱下正装外套搁在腿上, 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衣的第一颗扣子, 顿时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一阵风一口冰镇饮料,只可惜腿还被裤袜包裹着, 身体无法感受到彻底的凉爽。
蝉鸣响彻长空, 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也成了它们伴奏。
好热。
想回宿舍做题了。
边慈懒懒地靠坐在长椅上,盖上盖子随手将饮料瓶放在一边,瓶身遇热化成的小水珠沾在掌心, 她抬手,想用手腕挡住头顶那缕刺眼的光,水珠顺着倾斜往下迅速地滚,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凉凉的触感, 她并不讨厌。
边慈闭上眼,手腕搭在眼睛上,神叨叨地给自己念经: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隐约传到脚步声。
大概是拍照的人。
秉持这种想法,边慈连动都懒得动了,她好不容易才感觉凉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