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年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难得情绪有些低沉,“徐姣……你也知道,心思比较重,突
然离开了……还真是……”
她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徐姣……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周月年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她其实适应环境的能力并不强,尤其是身边的人出了事情,她一定是最不习惯、最不能接受的那个。
即便那个人只是她的同学。
杨斯尧跟着她的脚步,听到这里,福至心灵地感觉自己或许应该安慰一下周月年,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好事的杨斯尧张口就说道,“你担心也没用,真要有事,都一个下午了,赶过去也晚了。”
周月年:“……”
他可真是会安慰人。
杨斯尧看着她,眼神非常无辜。
算了。
周月年当即转过头,决定不再跟这个人计较。
后操场路灯很少,到了晚上就光线不足,几乎是天生的约会圣地。周月年他们学校虽然命令禁止早恋,但总有那么一些勇士,非要顶风作案。
杨斯尧刚刚转学到这里,根本不熟悉,也不知道后操场除了运动集会之外还有这样的用途。他直接朝着朝着树木茂密的花丛走去,见他要过去,周月年在他后面连忙拼了命一样咳了起来。
杨斯尧皱眉看向咳得撕心裂肺、快要把心咯出来的周月年:“怎么了?”
周月年冲他招了招手,“走了走了,快走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对黑影被惊起,臀部起火般地朝着远处逃之夭夭。
杨斯尧转头看向她:“……”
周月年朝他耸了耸肩,表示相当
无奈。
她眉间有一丝浅浅的忧色,冲淡了一贯的开朗,杨斯尧心中一动,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周月年伸出手,“把你的哨子给我。”
“干嘛?”周月年双手在裤兜里摸了会儿,掏出个不锈钢哨子,递给杨斯尧。他抿唇一笑,放进了口中。周月年见了,“诶——”
还没等她“诶”出来,尖利的哨子声在后操场响起来,瞬间打破了原有的旖旎气氛,杨斯尧拉着周月年躲到墙角,大声喊了一句,“教务处来了!”
顿时惊起一滩鸥鹭。
看着那群小鸳鸯四散奔逃的样子,周月年终于笑起来。旁边的路灯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好像有了种别样的光晕,人在光中,更加灵动了。
看到她开心起来,杨斯尧也慢慢地抿起了唇,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她本来就应该是这幅,永远开心的样子。
周月年终于笑完了,她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一只手叉在腰上,喘着粗气说道,“没看出来,你心这么黑。”
杨斯尧把这句话当做夸奖听了,他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周月年回想了一下,“哦,我那哨子我刚刚吹过,你不擦擦就用,那我们不是那什么了吗?”
“轰——”
杨斯尧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炸开了。
她……她怎么……怎么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接下来的一个反应就是,这样的话她
还对谁说过?她是不是什么人都这么说?
没等杨斯尧想清楚他这种想法为何会出现,脸上的灼热就足够让他心神不宁、无暇思考了。
他别过脸,幸好路灯灯光微弱,加上周月年也没有注意,才让杨斯尧将这种手足无措的尴尬和陌生的羞赧硬生生地遮掩过去。
杨斯尧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恨,磨着后槽牙说道,“赶紧找人吧。”
说完,就率先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周月年隐约感觉到他语气当中的咬牙切齿,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话惹到了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连忙跟上了杨斯尧的脚步。
没有了那群“鸥鹭”,这下他们找起人来就要大方多了。然而找了三圈,他们都没能在后操场找到徐姣,杨斯尧刚刚故意营造出的轻松氛围消失不见了,一股凝重渐渐袭上周月年的心头。
正好有另一队的同学也找到了这边,见到他们过来,周月年连忙说道,“这边没人。”
“我们再找找吧。对了。”其中一个同学说道,“你们去河边看了没?说不定她出校门了。”
学校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如果还找不到,那就只能是在校门外了。
幸好他们学校位置相对而言比较偏僻,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绝大部分商店都是做的学生生意,环境比较单纯,让某些事情发生的几率降低了许多。
周月年被这个同学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还有河边没有找,连忙说道,“
我这就去。”
周月年说着就要出去,杨斯尧连忙跟上,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周月年还仗着脸熟,跟小卖部老板娘借了个电筒。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躲着人,尤其还是徐姣这种性格的。周月年和杨斯尧尽挑小路和偏僻的地方找,终于在河边一处僻静的树丛前面找到了她。
周月年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走过去,连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对徐姣轻声说道,“原来你在这儿,王老师和我们大家都急疯了。”
徐姣这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愣愣地抬起头来看向周月年,像是没有领会到她在说什么一样。
她的目光不期然地看到了后面的杨斯尧,在他身上猛地一顿,又马上低下了头。
周月年可注意不到她这点儿小动作。她坐到徐姣身边,对她说道,“我们大家都以为你……”
“抱歉,我做事情欠考虑了。”徐姣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马上跟她道歉,态度十分诚恳。
可她越是这样,周月年就觉得越是难受。她转过头来看向徐姣,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儿犹豫的表情,“姣姣,如果遇到了什么难题,可以说出来的,就算我们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但是总比你一个人担着要好吧?”
她说得很实在,可徐姣听了,却只是一笑,“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非但让自己好受不到哪儿去,还会影响身边人
的情绪,时间一久……我就更招人厌烦了。”
她最后这句话,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不甘心,听得让人心里一跳。
周月年抿了抿唇,一直擅长言辞的她,突然失语了。
徐姣说得没错。一次两次的情绪宣泄还好,可是次数一多,那不跟丢了孩子的祥林嫂一样,让人厌烦了吗?
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又有多少精力,愿意去倾听她的那点儿心事?
“月月,你只知道我是小地方来的,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家里是怎么回事吧?”徐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说她家里了,周月年赶紧转过头来看向她。只听徐姣继续说道,“我家里……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你大概不知道……重男轻女的家庭是什么样的。”她声音很冷静,一丝颤抖都没有,然而周月年硬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浓重的悲凉,“从小我父母就告诉我,我和我妹妹的一切都是我弟弟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姐妹俩甚至都不会出生……”
“我父母尚且不喜欢我,我又怎么敢奢望别人善待我?所以不管是谁对我不好,我都尽量受着……”徐姣低头,黯然一笑,“我从出生开始,一切东西都跟我弟弟绑定,要想脱离这个家庭,我唯一路就是考出来,离他们远远的。当初为了考上一中,从那个‘家里’出来,我……我……你
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微弱的路灯只照亮了她脚下一小块路,再长,就没有了。
必须要她走一步,那灯才吝啬地跟着她的步子,照亮那么短短的一步路程。
“初三那一年的生活,我不想再经历了……我以为我再也不需要经历了,可是……可是谁知道到了高三……高三又成了这样……月月,我不知道是我命苦还是老天爷非要逮着我欺负……为什么是我……他根本就不知道高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姣情绪终于崩溃,声泪俱下,“我已经这么谨小慎微……已经这么注意了,为什么还要来欺负我?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们还能复读还能出国,可我只有这一次……这一次都是我跪在地上跟我爸求来的,如果这次考不上,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了……不可能了……”
她会像她那些小学、初中同学一样,会踩着她父母的脚印,进入廉价劳动力行列,成为庞大务工人员中的一员,嫁给一个跟她爸爸一样的,重男轻女又粗暴的男人。她将来的女儿,会重蹈她的覆辙,一代代,一辈辈,永远看不到尽头。
“我也知道,对方是恶意的,我不应该受影响,可是……可是我越不想越要受影响,我也不想,我不想的……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必须要考一个很好的大学才能解决我的将来,我……我不想再回那个家里了……我该怎
么办……我……我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