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去。记忆中那个人有飞扬的眉眼,有万钧的气势。为人极善应变,巧捷万端。
然而,饶是他威风八面,机警精明又能如何!今上圣旨言明,男丁尽除!他再强,又哪里能强得过皇上……
心随念转,清言泛红的眼眶涌出泪珠。她离开他,是因为心里有结。他们之间有打不开的结。可是她万不想他有事!
她由来希望他能好好的。
清言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觉伤心难过。
非常的伤心,非常的难过。
这种感觉甚至已超越情&爱,宛若失去至亲。这份难以言喻的哀伤使得她对自己逃过一劫,全无一丝的庆幸与欢欣。
一连两日,清言愁眉不展,神色悲伤。她想开口求助宁王,话在喉间起落了无数回,却是难以启齿。
君无戏言,圣命难违!
明知不可为,她又怎能挟恩求报,生生为难宁王。
而这两天里,眼瞅着她的眼泪似雨落不停,湿了干,干了又湿。宁原无端的发闷,但觉心口沉得慌。
终于这日傍晚,在她又一次摇头表示没有胃口用膳的时候,他抿着唇思忖片刻开口道:“清言是担心韩家主吧。”
他看着她,眸色幽深而复杂,随后终是直白道:“韩家主他得了心疾。”
清言听得一震,表情怔怔惊疑的看他。
宁原于是将她离开韩府后,韩奕羡所遭遇的事统统都告诉了她。
清言呆住,她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韩家主得了心疾,实乃大不幸。然有云:祸兮福所倚。韩家主的心疾却或许在无形中解了他这次的危机。现在除了我们,再无人知是庭毅带他离开韩府。
只怕在世人眼里,韩家主一个疯傻之人,早已不在人世。如此,官府里的人找不见自亦作罢。”
他说罢,看着清言,不自觉轻叹一声。此时没来由的,他心间益发的沉了。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他心头,令他不甚好受!
第57章
隔日,前一晚忧伤无眠,临天色将明时分方浅浅睡去的清言,模模糊糊感到一阵柔软的触感。有人在亲她。
略是愣怔,她闭着眼缓缓扯唇露出笑容,随即在那熟悉的暖香味里她微笑着睁眼,对上一双明显哭过,尤是湿&漉漉的瞳眸。
“娘!”见她醒来,庚生当下瘪起了嘴,又待再哭,突似想到了什么,他又努力忍泪。一张小脸泫然欲泣要哭不哭,委屈巴巴看住清言。
“庚生乖!”清言柔声唤他,嗓子有些微发哑。她温柔的看着庚生,抬手摸摸他戴着虎形风帽的小脑袋。
她知小家伙这次吓得不轻。
先前顾忌着张后,宁王只将她被刺伤的真相告知了家里的大人。顾虑到庚生年幼,即使他是少有伶俐聪慧的孩子,然为稳妥起见,宁王仍是交代未扳倒张后之前,须得暂先瞒住他。直到这两日庚生方知她没死。
听说前几日里,这孩子伤心得厉害!平日里多馋嘴,多护食的主,那几天儿,却是再爱吃的东西都哄不了他了。整日整日的哭,怎么哄也没用,形容恁的可怜。
直待得知她还活着,并没有死。小家伙方破涕为笑重展欢颜,又变得乖顺听话起来。让干嘛干嘛,乖得不得了。只盼着能早日带他来见她。
宁王与她说起,口气颇是赞许。只道这孩子是个有情义的,她倒是没白疼了他。她听在耳里,热在心窝。一颗心又疼又软。
“娘,呜呜,娘啊!”庚生带着哭腔再次凑过头,捧住她的脸,软糯糯的小嘴巴“吧唧吧唧”可劲的亲着她的脸颊。
暖阁里暖意融融,清言的心更是暖暖的,酸酸的。小家伙热呼呼的小嘴,以及萦绕在她鼻端的他身上熟悉的桂花味香脂,令得她为那人伤怀的心,亦是好过了些。
而门外听到动静的冬灵同陈嬷嬷,已是推门走了进来。头先因怕扰着清言歇息,她们悄悄进来看过一眼后便立在外面等。本是要将庚生也一并带出去的。
奈何小少爷怎么亦不肯,只啄着脑袋小小声保证,他一定乖乖的,就坐跟前守着娘亲醒来,绝对不吵着娘亲睡觉。这会见到冬灵同陈嬷嬷,庚生有些不好意思。却是眨巴着眼,黏在清言榻前不愿挪步。
好几日不见,自个的主子又遭了劫。此刻,冬灵同陈嬷嬷看着清言,哪里还能忍。又是笑着又是拿帕子抹泪。
“当家的,受苦了!”陈嬷嬷抹着脸,瞧着清言一脸心疼。
冬灵则走上前,对着似要坐起身的主子轻声问道:“当家的可是要起来?”
清言笑笑点头。
冬灵遂扶着她起身,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清言于是笑道:“不妨事的,已经不疼了。”
冬灵替她披上搁在榻前小杌子上的貂裘,瞅着她眼下的青影,心知她的主子定是一夜无眠。师家同韩家的事,连她们都晓得了,主子定然亦是知情。
她心下难受,主子怕是担心二爷,是以结了愁肠。想想二爷平白遭受那无妄之灾,便是她也忍不住感到哀戚,何况是主子?
只圣旨已下,又何以转圜?
二爷这回怕是枉死无疑!
唉,可怎生得好?
冬灵心内叹气,只觉世事无常。
她同陈嬷嬷只知当今圣上龙颜盛怒,下令斩杀师府一脉,连带着祸及韩家。却并不知韩家二爷在她们离开后的遭遇。
清言看她一眼,多年主仆相伴的默契,使得她对冬灵心中所想,多少猜到一些。看来她们也知道了韩家的事。念及此,原就沉在心口,压抑在清言心头的恸意,益发的深重,于无形中,一刻不停的揪扯着她的心。
何曾想,他那样的人,竟会疯傻成痴?
昨儿得悉他或许可以逃过一劫,令她对他的性命之忧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悲意。
真真物是人非,却不过一年的光景!
清言心中哀伤,却是强笑着朝才将乖巧让至一旁,由着冬灵扶她起身的庚生招了招手:
“乖哥儿,过来娘这里。”
庚生眉开眼笑,欢欢喜喜的坐上榻,依在娘亲怀里。
门外有丫头朝屋里探了探,知此时用不上她们伺候,便乖觉的自行退下。
“爹爹,可来了?”清言握着庚生的小手,笑着问道。
“来了,这会子老爷正同王爷在厅内喝茶。”冬灵应道。
虞以堂身为父亲自不好过来女儿的寝室。
清言闻言心思一动,记起来问时辰:“这会什么时辰了?”
待得知竟是辰时已过,已至巳时,她不由很是羞赧。其实她的伤真好得差不多了,只宁王非要她再休养几日。人道她是养伤,她自己却是难为情,知道今儿实在是睡得过了些。
爹爹等着,她哪还能歇着,当下起床,由着冬灵给束了发,洗漱一番后便牵着庚生去往前厅。
冬灵同陈嬷嬷怕她没用早膳,肚子会饿。想要去张罗,被她止住。她吃不下,根本没有胃口。
一路缓行,渐渐走得近了,只听得爹爹醇厚的声音,和着宁王清润的嗓音,彼此应对着似相谈甚欢。清言笑一笑,感到些欣怡。
厅内的虞以堂本来对着宁王颇是拘谨,初初一见但觉其人眉飞入鬓,眼落星辰。满身光华俊美似谪仙。而其举手投足间,更是威仪天成气度雍容,恁的玉叶天骄清贵逼人。
其实这样凤表龙姿卓尔不群的儿郎,他并非没有见过。他从前的姑爷虽不是天家子孙,然论人材,论气势,与这位王爷亦可谓不分伯仲不相上下。只作为岳丈,他的姑爷对着他由来恭谨有加。与宁王自又不同。
甭论,宁王还予他虞家大恩,若非宁王相助,他的念卿儿何来现时的安稳?怕不是也难逃今次大劫,要无端生受那发配流放的苦处。
既是贵人,又是恩人,虞父面对宁王难免有些个局促。不想一番接触下来,宁王爷却是温雅翩然,始终眉眼盈笑谦逊有礼,不见一丝的贵人架子,竟是十分的可亲。
“听闻夫子嗜茶,亦擅茶道。今日一见果是行家。这雪英,倘夫子喜欢,回头晚生叫人给您包上,权当聊表寸心。”宁原言笑晏晏,朝虞父说道。
虞以堂一听自是推辞:“多谢王爷好意!老朽心领!今有幸与王爷煮茶论道,于雅室里得遇雅士,共品清友。老朽已是知足!这雪英乃极品贡茶,千金难求,着实稀罕贵重!老朽受之,实乃于心难安!”
“夫子莫要见外!晚生与令嫒已是刎颈之交,这区区雪英实在算不得什么!万不足道哉!夫子只管安心受着便罢!”
虞父还待婉拒,却见女儿带着庚生走了进来。
“清言见过王爷!”清言给宁王行礼。
纵使宁王让她免礼了好多回,她却是不敢托大。
宁王看了看她,心头有些微失落。清言这个人,似自来如此。对人对事总有着她的坚持。她能当他是友,更能在危难时刻毫不犹豫替他挡刀。可是她亦会同他留有距离。即使他与她明言日后再毋需给他行礼,她却不肯照办。
他心里如是想,却是自持面色不显。依旧弯着唇角笑眼盈然。十足耐心的与她温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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